《八犬傳》第九輯下帙下乙編下套之中序

智者知也。人生來耳目之所及,無不知物者。雖曰知如不究其理,亦無須有智。致知格物乃學者之先務,然而僅知之而已,無慧者難以領悟,無才者則不得致智。故稱之為智慧或才智。佛經所雲般若乃智慧也。智與慧兼備,並善悟能致而曰才。智慧不亦大哉!蓋智與慧相輔為用,猶如人身之有魂與魄。魂乃心神,魄乃經絡。人心之所欲,若無魄相助,手動足移,動靜言行、坐臥舉止,則無一能如意。智慧與才幹相輔方能善致,以此理便可知之。

然而智有上智,亦有邪智。上智乃用於良善之事,毫不為奸惡之事所移。行動必合乎其度,雖動亦不能跌。此謂之賢才睿智。才乃智之粹者也,故難以具備。無才無智者,乃下愚。邪智乃用於奸惡之事,無仁義之心,只知進而不思退,動則害人。奸民盜賊之才多如是。或有良知心正,博學而有奇才者,卻命惡而不得用,且不趨炎附勢,不貪富貴,志同道合之友少,只以聖賢為師為友,隱居妄言,不覺春日秋夜之長,常著書撰文以泄其智。元之羅貫中、清之李笠翁庶幾如斯乎?此後於唐山所謂稗官者流,國俗稱之戲作者是也。其中有彼之大筆亦有陋筆,猶如白狐與野狐也。薪桂不分,人見之雖皆稱狐,而白狐不遊於野狐之野,功德亦各不相同。然而頑固之鄉學究卻不辨石玉,或忌其才、或妒其名,每聞其出書,則頻頻皺眉,這些人有如此學識,何不成為儒家,誦文章、教子弟,而傳真道?憤而言曰:“只是費時費紙,多成出版之災,誣世惑俗,可惡!可憎!”此不過腐朽之偏見而已。蓋彼身有博學,退而戲墨之傑出作者並非如此。

大凡學經典辭章,和漢之先哲細心注疏,指導學者,而世人皆厭其教,喜歡無用之空談,或好奇心盛,願聞他人之好壞。是以達者之戲墨,取凡近之事,寓意勸懲,以虛構之事而醒塵俗之惑者,有《水滸》、《西遊》、《三國演義》、《平山冷燕》、《兩交婚傳》之五大奇書。文章精巧絕妙,按其深意乃以《齊諧》為鼻祖,卻不悖三教之旨,稱之與釋迦之所謂善巧方便;五百羅漢與二十五菩薩之功德為仲伯,亦不為過。然而如《水滸》,雖彼土之有識者亦未能悟其深意。更何況此土之俗客婦孺,連一段漢文俗語皆不懂,又無一本通俗解詁之書,其書雖舶來已久,但無以窺其趣。豈止俗客婦孺如此,連善於從事戲墨之名人,亦不知能否讀懂唐山之俗語,而以為師?吾亦有其冊,然未能讀。作者之用心毋寧說是勸懲二字。然而以唯美為宗旨者,喜時尚、迎時尚,其書泛濫於書肆之林,而吾不羨之,因知昨之非也。

吾於寬政、文化間之戲墨小說,有附插圖之合卷本者,因系少作而每以為恥。然而除《新編金瓶梅》一書乃吾之新作外,最近卻年年有吾編寫之合卷本,由貪圖小利之冒名書肆,將吾之舊作隨意再版,書名有改與不改者,皆偽記之為新版,欺騙看官,蔑視作者,不知彼等是何居心。去冬又將吾文化年間之舊作《賽八丈》之繡像通俗小說,改換插圖擅自翻刻,偽記為新版出售。吾聞之予以指責,方將新版二字刪去。然而彼市肆並未因之接受教訓,又將吾文化三年丙寅春之《大師河原撫子話》擅自再版,削去本文之插圖,增添兩枚卷頭畫,並加像贊,詞句亦有增減,插圖不按舊刻,率皆為所欲為,而偽記之為新版。余經人告知,速叱其偽,然其本唯利是圖,不明理義之輩,據說只是蠻橫無理,不肯認錯,畢竟是兒戲之冊,即使有此錯誤之事,亦不能長久傳世。彼乃余三十五年前之舊作,今之婦孺受騙,殆將以為新版歟。多藏吾舊作小說之年輕人,雖年久亦必知之。然彼蠢徒任意胡為,旁若無人不明理義廉恥,吾若乘一時之怒執意懲之,亦無大丈夫氣度,故置之不理,然心實恨恨。彼等皆因吾戲墨日久誤知吾之虛名,遂詆毀出賣吾名號。此等蠢事聞之見之實感討厭。

本傳已剩末三卷之六回,想早日結束,以告知四方看官。樵夫之柯爛矣,即使不然已老眼昏花,寫作不能自如,是以將擱此戲墨之筆。日前畫工佐藤正持於武北旅舍,畫八犬士來贈,題歌一首曰:

一根生八葉,葉葉有露珠。

八珠安房聚,恰好粟已熟。

粟與安房同音,盧生之夢凡五十年。吾之戲墨生涯亦有五十年之久,但非一炊之隙,嗚呼!久矣哉,吾已衰矣。吾夢寐構思之腹稿已殆盡矣!書此代後序之辭。老朽喋喋絮語,看官恐已厭煩,故就此停筆。

天保七一年陽月

蓑笠漁隱

《裏見八犬傳》一百八十一回。歷多歲苦樂將完稿。因而自贊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