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風暴時刻(第2/15頁)

“所以他是矮人家族中的巨人,”岑諾伯格在他背後說,“他是美國個子最高的矮人。”

“守靈是怎麽回事?”影子繼續問。

兩個老人突然什麽話都不說了。影子看了一眼他右手邊的南西先生,他正假裝凝視窗外。

“喂?他剛才提到守靈,你們都聽到了。”

岑諾伯格在後座上開口了。“你沒必要那麽做。”

“做什麽?”

“守靈。他太多嘴了。矮人都很多嘴,總是不停地說說說。還老愛唱歌,一直不停地唱唱唱。你不用操心這件事,最好把它忘掉。”

他們驅車向南,一路避開高速公路。(“我們必須假設,”南西先生說,“高速公路已經被敵人控制了,或者說,他們本身就是敵人。”)向南行進感覺好像跑在時間的前頭一樣。積雪慢慢消失,第二天早晨抵達肯塔基州的時候,積雪已經完全消失了。冬天在肯塔基已經徹底結束,春天來臨了。影子想知道有沒有什麽數學公式可以解釋這個現象,也許每向南前進五十英裏,就等於是向春天前進了一天。

他很想把自己的想法和他的乘客們分享一下,可南西先生正在前排座位上打瞌睡,岑諾伯格則在後面不停地打著呼嚕。沿途看到的鳥和動物讓他感覺很不舒服:他看見烏鴉們在路邊或者巴士道上啄食被車壓死的動物;群鳥在天空盤旋飛舞,組成某種看似有意義的圖案;貓咪們站在前院草坪和籬笆柱子間凝視他們。

岑諾伯格噴著鼻息醒過來,慢慢坐起身。“我做了一個怪夢,”他說,“我夢見我真的變成了貝勒伯格。世人始終認為存在我們兩個人,光明之神與黑暗之神[67],現在我們倆都老了,我發現,其實一直以來只有我一個人。我贈予世人禮物,再從他們手中奪走我的禮物。”他撕掉好彩牌香煙上的過濾嘴,把煙夾在唇間,用打火機點燃。

影子搖下車窗。

“你不怕得肺癌嗎?”他說。

“我就是癌細胞。”岑諾伯格說,“我不怕自己。”他咯咯地輕聲笑起來,笑聲變成呼哧呼哧的喘息,然後又變成一陣咳嗽。

南西說:“我們這樣的人是不會得癌症的,我們也不會得動脈硬化、帕金森症或者梅毒。我們這種人很難被殺死。”

“可他們殺死了星期三。”影子說。

他把車停下來加油,然後停在旁邊的餐廳吃早點。他們剛進門,門口的公用電話就響了。他們直直地走過去,沒搭理它,電話鈴聲停了。

他們把要點的飯菜告訴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她臉上掛著憂心忡忡的微笑,剛才一直坐著看一本簡妮・克頓的平裝本小說《真心渴望》。電話鈴又響起來。那女人嘆口氣,走過去拿起話筒。“喂?”她回頭看了看餐廳裏面,接著說,“是的,看上去是他們。你先別掛電話。”她走到南西先生身邊。

“找你的。”她說。

“好的。”南西先生說,“太太,你一定要把薯條炸得很脆,最好是炸焦了。”他走向公用電話。

“是我。”他說。

“你們憑什麽以為我會傻到相信你們?”他說。

“我會找到的。”他繼續說,“我知道在什麽地方。”

“是的,”他說,“我們想要,你知道我們想要。而且,我知道你想甩掉它,用不著跟我來這一套。”

他掛上電話,走回餐桌。

“誰的電話?”影子問。

“沒說。”

“他們想要什麽?”

“提出要跟我們和談,同時把屍體交給我們。”

“他們撒謊,”岑諾伯格反駁說,“他們想把我們騙過去,然後幹掉我們。他們就是這樣對付星期三的。我過去也總愛用這一招。”他最後又加上一句,露出陰森森的自豪神情,“對他們承諾一切,但只做你想做的。”

“我們在中立地帶見面,”南西說,“真正中立的地方。”

岑諾伯格輕聲笑著,笑聲像金屬球在骷髏枯骨裏轉動時發出的咯咯聲。“我過去也常這麽說。我會說到一個中立的地方談判,等到了晚上,我們就起來把他們殺得一幹二凈。那可真是好日子呀。”

南西先生聳聳肩。他嘎吱嘎吱地嚼著自己那份炸成深褐色的薯條,露出贊賞的笑容。“嗯,這些薯條味道好極了。”他說。

“我們不能相信那些人。”影子說。

“聽著,我年紀比你大,比你聰明,長得也比你帥。”南西先生說著,用力敲打番茄醬瓶底,把番茄醬倒在炸焦的薯條上,“我一個下午吸引的姑娘比你一年吸引的還要多。我可以像天使一樣跳舞,像走投無路的熊一樣戰鬥,像狐狸一樣狡詐,像夜鶯一樣唱歌⋯⋯”

“你的意思是⋯⋯”

南西褐色的眼睛凝視著影子的眼睛。“他們急著要甩掉那具屍體,我們同樣急著要把屍體奪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