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2/2頁)

“你覺得我怎麽樣?”丁文傑又問。

“恐怕不行,”岑曠說,“我還沒有……”

她本來想說“我還沒有任何戀愛的打算”,突然,這句話梗在了喉嚨裏,死活說不出來。她很震驚,因為這種反應通常意味著這句話是假話,所以她才沒有辦法說出口來。但是,她的確是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會去對另一個人產生愛情——因為愛情似乎是人族最復雜的一種情感,她並不奢望自己能在短時間內體會到這種情感——那麽,這一刻究竟是怎麽了?

她又試了試,想說“我還完全不懂愛情這種東西”,但又是說不出口,好像這句話依舊被她的意識判定成為謊言。她沒有辦法,只能換成這種直白的說法了:“我剛認識你,不可能那麽短的時間就對你產生感情。”

丁文傑倒並不顯得怎樣失望:“如我所料。不過我很欣賞你的誠實,這是一種很可貴的品質。後天見。”

“後天見。”岑曠點點頭,“我現在有點兒能想象你當年做流氓時的樣子了。”

岑曠慢慢地走回家。把調查的事情交給了線人丁文傑,這兩天似乎可以稍微清閑一點兒了。但她的腦子靜不下來,仍然在亂糟糟地響作一團,還在回想著剛才發生的事情。難道我連自己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麽都無法控制了?她有些納悶,有些慌張,但也隱隱有一些期待。

我能閱讀別人的思想,但沒有辦法理清楚自己的思想。她忍不住搖晃了一下腦袋,也許我也需要一個岑曠來閱讀我的思想,告訴我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麽。

青石城是九州最重要的牲畜貿易市場,岑曠沿路走著,不斷地從牛、羊、馬、驢子、騾子之類的牲口旁邊路過。她不禁想,當初凝聚的時候,我為什麽沒有選擇這樣的生物作為模板呢?至少它們的世界比人族簡單得多,不必花費那麽多心思。

街上經常可以見到捕快經過,那都是為了搶劫官庫的案子。通過幾天的調查,已經初步得出結論:由於第一時間封閉城門,被打劫的庫銀肯定還沒有來得及被運出城去。按照官方的推測,這群歹徒不可能離開自己辛辛苦苦打劫到的錢財太遠,他們多半也還潛伏在城裏。所以這段時間,青石城各門緊閉,出入車輛人員都要經過嚴格搜查。

左右無事,岑曠也想按照葉空山所教導的方法,通過人們的表情動作和眼神來篩查可疑人物,但觀察了一陣子之後,她決定放棄了。在她眼裏,似乎每個人的表情都顯得緊張而心事重重,每個人的動作都生硬而慌張,這顯然是由於她自己的主觀心理造成的。她知道,自己在這方面和葉空山還差得很遠,還得慢慢地磨煉。

她想得出神,眼睛沒有看路,不小心撞到前方的一個行人。那是一個身材瘦小的男人,被撞後腳下一絆,摔倒在地。岑曠連忙搶上前,伸手把對方扶起來,嘴裏一叠聲地說著“對不起”。

“走路要長眼睛!”對方很惱火,罵罵咧咧地走開了。岑曠站在原地,有些發愣,她注意到,拉著此人站起來的時候,對方的身子顯得格外沉重,和他幹瘦的外形很不相稱。她忽然想到,這個人身上會不會是藏著某些重物呢?比如說——庫銀?

她悄悄地跟了上去,結果令她失望。這個人身上果然藏了錢,但並不是庫銀,而是從老板那裏偷的錢。這是一個飽受虐待的染坊學徒工,因為對老板不滿,偷了櫃台裏的錢,悄悄用繩子綁在褲腿裏,想要逃回家去。

了結了這樁無關緊要的案子,岑曠郁郁地回到家。她並沒有因為順手辦了一件盜竊案而感到欣喜,因為那個學徒工一直在痛哭流涕地控訴著染坊主如何壓榨他們,如何把他們當成豬狗一樣使喚。岑曠是一個很善良的人,甚至可以說是心軟,她聽著學徒工的控訴,幾乎就想要把他放了。可是衙門裏由不得她做主,律法無情,學徒工被收監了,可能會面臨重處。學徒工哭得聲嘶力竭,癱軟在地,卻絲毫沒有辦法挽救自己的命運。

我到底幹了些什麽?我做捕快究竟是為了什麽?為了幫助奸商欺壓可憐的學徒工嗎?岑曠煩悶地想著,卻怎麽也想不出一個頭緒來。這個時候,她再次強烈地希望葉空山能在身邊,能幫她把這些毫無頭緒的混亂念頭一一剖析、一一解說,讓她不再迷惘、不再痛苦。

她忽然確定了一件事:葉空山對她而言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離開了這個人,也許她真的沒有勇氣在這個錯綜復雜、令人困惑的人世中生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