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談完之後,已經是深夜了,岑曠想要回去,葉空山擺擺手:“那麽晚了,你就別折騰了,獨身的女孩子走夜路不好。我去捕房睡,你待在這兒吧。”

不容岑曠推辭,他拿起一件外衣,開門出去,然後把門從外面帶上。岑曠愣了半晌,乖乖地爬上床。她總覺得,今天晚上的葉空山挺奇怪的,好像比起日常那個一肚子壞水的東西,多了幾分……人情味。這樣的人情味讓她覺得溫暖,卻也有點兒不適應。

平時岑曠來到葉空山家裏,總是細心地聽他各種關於人性哲理的高談闊論,或者是聽他分析案情。這一晚上特殊的心境,讓她禁不住細細打量了一下這間屋子。這時候她才留意到,雖然是個經常不回家的單身漢,葉空山的屋子居然收拾得很幹凈,床鋪被褥也都很整潔。

“簡直比我的被子還幹凈一點兒……”岑曠咕噥了一句。被子上仍然留有葉空山的淡淡的氣息,不知道怎麽的,那氣息讓她心裏略微有些煩亂,一些難以解釋的怪異情緒開始翻騰。她在床上翻來覆去,很晚才睡著,而天亮沒多久,她又不得不匆匆忙忙地爬起來了。

“等這樁案子了結了,我一定要好好睡個兩天兩夜,天塌下來都不管。”岑曠對自己說,並且很快對自己會用“天塌下來”這樣的形容詞而相當驚訝。由於凝聚成形時的某些缺陷,岑曠完全不能說謊,類似“天塌下來”之類的誇張說法,在過去往往會被她判斷成謊言的一種,是根本不可能說出口的。而現在,她已經慢慢能分辨出什麽是謊言,什麽是非謊言的誇張修辭了,這裏面當然有愛自吹自擂的葉空山的功勞。

她按照葉空山給她的地址,來到城西的陳安坊,敲響了街口腌鹵店的門。裏面很快傳來回應:“早上不做生意,請中午再來。”

“不行,中午的話,東西就壞了!”岑曠按照葉空山教給她的切口說道。

店裏不再有回音。過了一會兒,門板被卸下來,一個人探出頭來,招呼她進去。岑曠看清楚這個人的容貌和打扮,不由得微微有點意外。在她的想象中,所謂線人,一定是長得很猥瑣、很像街頭小痞子,或者根本就是個街頭小痞子,而且這地方是家賣鹵菜的腌鹵店,也許還得加上全身的油膩和陳年的鹵汁味道……

出乎意料的是,來開門的是一個幹幹凈凈的年輕小夥子,面容稱得上清秀,乍一看像是個書院裏的書生。她跟著這個年輕人穿過腌鹵店的門店,來到後院裏坐下。年輕人給她泡了一杯茶,微微笑著問:“是不是我的長相和你想象中的不大一樣?”

“的確是,我以為我會見到一個小流氓呢,但你看起來就像個讀書人。”從來不會說謊的岑曠很誠實地說。

“其實這二者都沒錯,我曾經是個讀書人,也曾經是個流氓,因為讀書讀不好,索性到街面上鬼混去了。”年輕人說,“幾年前,整個青石城城西,沒有哪個在道上混的沒聽說過我丁文傑的。被我用磚頭木棍把腦袋砸開花的也不知有多少人,其中就有我現在的大哥葉空山。你是不是不相信?”

“不,我相信,”岑曠回答,“葉空山雖然腦子很聰明,但打架實在不行,我就親眼見到過他被幾個小地痞打得頭破血流的慘狀。”

丁文傑哈哈一樂:“沒錯,所以後來他捂著流血的腦袋告訴我,他是一個捕快的時候,我完全不能相信,還認定他的腰牌是假的……不過,他真的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也很懂得尊重他人,最初我只是被迫幫他忙,現在已經把他當成大哥一樣看待了。”

岑曠想起前一天晚上葉空山為她揉搓手掌和煮面的情景,點了點頭。丁文傑又說:“你一定就是他漂亮的女助手岑曠岑小姐吧?比傳說中還要好看,走在街頭,一定有很多男人會為你回頭的吧。”

岑曠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想起黃炯總告訴她“做人要謙虛”,又想起葉空山說的“謙虛個屁!覺得自己好就應該大聲說出來”,最後只能隨意點點頭。好在丁文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問道:“今天他讓你來找我,一定是官庫搶劫案讓他脫不了身了。你有什麽要問的?”

這個人果然腦子很聰明,一開口就能抓住實質。岑曠想著,把歪鼻子男人的有關特征形容了一遍。丁文傑點點頭:“一般人可能不好找,但這個人既然在大冬天還穿著草鞋,並且始終捂著臉,就一定會被注意到。兩天之後,還是這個時間來找我,我會給你結果的。”

“謝謝你。”岑曠說。

丁文傑把她送出門去,在她剛剛跨出門時,突然發問:“你現在有情人了嗎?”

岑曠身子一抖,以為自己聽錯了,但她很清楚自己並沒有聽錯。於是她只能停住腳步,慢慢地轉過身來回答說:“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