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我知道你的故事

十二羅漢望向我的眼神起了奇妙的變化,其中有一個人,我見過他的照片,我知道他絕頂聰明又不快樂,睡得不好,笑得不多——平克·羅。

他慢吞吞地說:“看來,你真的是判官。”

我不置可否。即使到現在,我仍不算適應判官這個頭銜,眼下聽來,更像一個詛咒。

這位平克,他的睡眠狀況不會比諸葛好多少,也有兩個黑眼圈明晃晃地掛著,但他臉上找不到一絲頹廢和疲倦,每一個毛孔都如同活火山正在噴發,能量無窮。

我說:“我知道你的故事。”平克皺起眉,我想,他的故事真值得他全身肌肉都為之緊繃呢。

我知道他在絕望時鋌而走險的沖動,我知道先知挽救他時手指的溫度,我知道他成年後娶過幾個太太都是為了什麽,我知道他生平唯一愛過的女子來自他生命中最畏懼的組織。

我能說出他最深、最肮臟的秘密以及全部的心魔。

因為諸葛事無巨細地告訴過我。

但他不是最完美的開刀對象。平克是從逆境中步步生根走到人生巔峰的,我能預感到,如果把他逼到角落,他的反撲勢必淩厲非常,我不想冒這個險。

所以我轉向瑪麗薩:“你和第一個丈夫生下的孩子,終於找到你了嗎?”

她的臉色霎時間蒼白如雪。

被譽為完美女人典範的瑪麗薩,曾經在邁阿密度過瘋狂而荒唐的十七歲,在夜店的洗手間生下自己的第一個孩子並丟出窗口,那個孩子後來不知所蹤。直到五年前,開始有人不斷地給瑪麗薩寄各種郵包——都不是什麽可怕的東西,不過是小孩子的衣服、日常生活的視頻光碟、照片、牙牙學語的錄音。

但這些東西對她來說比撒旦本人還可怕。

她知道那是自己丟棄的孩子。那個小女孩的眼睛、笑容、脖子上的胎記,甚至發怒時皺眉的表情,都跟她一模一樣。

她所不知道的更多。那個孩子在哪裏?誰找到了孩子和她之間的關系?那人做的這一切,是為了得到什麽?

作為矽谷的精神領袖與行業偶像,完美是瑪麗薩的通行證,也是她的墓志銘。

盡管她有通天的手眼,卻不能在這件事上應用分毫。她不確認自己能不能承擔起泄密的後果。

未知與對失去的焦慮,總是帶來最深的恐懼,何況對那個孩子,她的確負罪至深。

女強人的盔甲在一瞬間就被擊開缺口。她嘴唇微微顫抖,將求援的眼神轉向身邊的同伴,仿佛希望有人可以站起來對我叱喝,叫我閉嘴——在秘密與秘密之間的籬笆被輕易沖垮以前。

但無人回應她的請求,大家各自都緊張起來。

就連阿喀琉斯都有腳後跟可以射一射,何況各位凡夫俗子。(阿什麽這誰啊,他媽的誰沒有腳後跟啊,有什麽好說的事啊!)唯獨平克·羅似乎對女人有天生的護衛之心,或者只是自信爆棚,所以喜歡當出頭鳥。他再度開口,主動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判官,你的意思是,你知道我們所有人的秘密嗎?”

可能不算所有吧,畢竟我後來睡著了啊,沒準有更勁爆的料我錯過了呢。

但我了然他隱藏的意思——我也知道先知的秘密。

我比畫了一個大刀向日本鬼子頭上砍去的姿勢,赤裸裸地說:“我對你們的秘密毫無興趣,只是想告訴各位,你們真的應該答應我的要求而已。”

他遲疑了一下,然後對塗根說:“請給我們時間商量一下。”

塗根那天送我回囚室,走的時候大半個臉都帶著心碎的表情,就好像一個人艱苦訓練了兩年半跳傘技術,終於獲準坐上飛機實戰,然後在沖出機艙的一瞬間想起老子沒帶傘一樣。

我在囚室中捧腹大笑了好久,然後哼著歌坐在電腦旁邊,打開植物大戰僵屍無盡版。

我的人生就像地刺王,生存下去的唯一重點是不要被僵屍王錘到第三次。

塗根這一走,又是好幾天不見人,我日出鍛煉,日落擼管,上午十一點,有半小時的時間在戶外散步——拜奇武會所賜,我這種人畜無害的小混混享有本監獄最高級別重刑囚犯的待遇:全限制拘禁之余,就連散步也必須跟其他人的時間錯開。

在Witty wolf被關了半年,除了塗根和警衛之外,我還沒跟任何人說過一句話。有時候半夜醒來,我在床上坐著,眼巴巴等待著天亮後塗根來提審我。盡管那絕對不算什麽愉快的經歷,但至少能讓我感覺自己不是孤單一人。

有的人可能會被這種隔離逼得發瘋吧。但我說過,我有蟑螂一般的適應力,無論順境逆境,都難不住我,即使我必須強作鎮定,與此同時心懷世界即將毀滅而我無路可走的恐慌。有時候我望著四面雪白的墻想著小鈴鐺,她會每天二十四小時都充滿期盼,哪怕洗澡時也要用安全套包著手機放在近旁。任何時候門鈴一響,她都做好全身心投入老公懷抱的準備。那種期待就像持續高燒,慢慢煎熬她,吞噬她生活下去的能量。倘若我真的回不去,總有一天她會被消耗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