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無人可以欺詐

這一次他走後沒人再在晚上摸進病房爆我的頭,幾天平靜的養傷生活過下來,醫院說我的身體狀態允許轉移了,監獄那邊就把我拉了回去。

出病房之前,那個童顏巨乳的護士小姐殺將過來,面色潮紅地把我攔在病房門口,遞來一個小本子——居然是讓我簽名。我心中暗喜,以為患難見真情,人家愛上我的滄桑倜儻,正發愁沒有一個固定的電話號碼可供勾搭,結果小妞說,她當了這麽多年護士,從沒見過比我傷口恢復得更快的人,簡直好像肌體自帶痊愈功能一樣。我嘆了口氣,心想這事沒別的緣由,只能去問咪咪。他那個殺千刀的衰老藥,到底有他媽多少種副作用?最近語言中樞倒是不亂跑火車了,肌肉組織開始五迷三道了是吧。

車子到Wittywolf,獄警推了個輪椅過來接,我正美,心說這待遇挺人道,回頭兩個重型鐐銬嘩啦一聲套上來把我直接固定在輪椅上了。進了監獄大樓的門,穿過行政區和工作人員活動區,進了關押區。去我的牢房要右轉,押我的兩位彪形大漢卻斷然左轉。

走過去提審室慣常要走的那條灰色長廊,再轉左,穿過一個莫名其妙空空蕩蕩的大廳,來到建築物的另一頭,長廊到底,最後進的是一間無比大的屋子。

裏頭黑壓壓一大片人,我看了看,至少一二百。人多,但一點不亂,各有分工的樣子,看起來都很放松,站著、坐著的位置足以控制房間的各個出口和角落。有的人穿制服,有的人穿牛仔,貝雷帽、鴨舌帽、棒球帽款式齊全,但不管他們打扮成什麽樣子,我一眼就能看出,這些全都是身經百戰的一流安保人員。

人群裏我一眼就見到了加雷斯,他今天沒有穿那件標志性的皮衣,而是西裝革履,活像要去見客戶的資深銷售人員,坐在和所有人都不搭邊的角落裏。他身體前傾,雙臂撐在膝蓋上,遙遙對我注視著,面無表情。

即使他一言不發,初來乍到的人也能馬上知道誰是這裏真正的老板。

加雷斯坐的沙發後還貼身站著另一個人,一望便知是日本籍——女性化的臉、劉海和神色,毫無表情的時候也有一種愉快的柔和感,他交叉雙手抱胸,那雙手非常大,非常強壯。

一陣電流穿過我的心臟。

他就是揍得我現在還得坐輪椅的那個人。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中一無所有,仿佛不認得我,又仿佛我只是一堆沒有被打足火候的牛肉丸原料。我迎著他的視線,拼命睜大眼睛瞪他,非常希望摩根曾經在我的視網膜下面也裝個把暗器,我現在就可以一拋媚眼插死這個狗娘養的。

保鏢們給我讓出一條通道,我穿過去的時候很想和大家揮手致意。當然,他們肯定不會鳥我。

房間的另一頭墻壁正中,黑色大門微敞,塗根和我先後進去,身後兩名大漢給我松了鐐銬,自覺退下。

才跟這裏面的陣容打了個照面,我沒出息的腎上腺就分泌激素如尿崩。

穿越了,我肯定穿越了。

在另一個平行宇宙中的我,十年前顯然沒選擇成為街頭混混,而是懸梁刺股上了大學,讀的還是影視廣播學院,以“超優秀畢業生”的頭銜離校,上台代表廣大群眾領獎。

不這樣的話就沒法解釋十年之後這一番風光。我這分明是在福布斯全球財富領袖論壇上當司儀——非常身殘志堅的金牌司儀啊!

裏面的房間比外面的還大,都不知道當初建成這模樣是為了幹什麽。正對面墻上有三扇雕花窗戶,都有我一個半人那麽高,彩色窗玻璃上畫著一堆人,還有羊啊、帳篷啊什麽的,亂七八糟地不知道想要表達什麽。窗下長桌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蕩蕩(什麽?語言中樞我還以為你好了),桌後一字排開,十二張高背椅,看樣式怪怪的,不知道來自哪個國家,不是給皇帝坐過,就是給皇帝的小老婆坐過,總之都是好東西。

現在那些椅子上坐著的人,財富地位和古代的皇帝差得可能也不太遠。

十二財團的真正所有者,現在,就在我的眼前。

排排坐,吃果果。我莫名想起耳熟能詳的一首兒歌。

排名不分男女老少高低貴賤忠奸。

我的腎上腺素跟我個性很接近,一泡尿似的,來得快去得也快。我平靜下來,在自己的輪椅專座上擺好姿勢。

塗根不聲不響地退到角落,用一種刻意為之的平淡聲音給會面的雙方做了簡單的介紹。

“丁通,奇武會判官。”

“十二財團的所有者。”

我咧嘴笑了笑,環顧一周之後,慢慢舉起手,指向排在對面左數第四位的那個金發藍眼的中年美婦。

“瑪麗薩?”

她沒有答應,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我,但我能注意到她輕微地挺直脊背,像下意識地打起精神面對未知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