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回到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芝加哥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後,我被冥王接到某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關了起來。那是一棟建在半山腰的小房子,房子面對著深深的山谷,半點防護都沒有,想自盡的話從窗口腿一偏就大功告成了。山谷下是大片大片紫色的薰衣草花田,第一眼看過去驚艷非常,看了倆禮拜之後我就發誓這輩子都不吃茄子。

嚴格按照咪咪的醫囑吃完了兩個療程的復原藥,他還安排了專門的營養師和健身師幫我調理身體,在鏡子中我一天天看著自己從前的樣子又回來了,吃飯也香了,尿得也遠了,腿腳也有勁了,總算松了口氣。

等基本恢復原貌之後,有一天我正從窗戶往外看風景,琢磨著這個鬼地方到底在哪兒,冥王和約伯忽然出現了。我一見他們進門,在冥王有機會說出任何不中聽的話之前,先熱情洋溢地喊了一嗓子:“我能不能請兩天假?”

冥王比斯百德好,願意聽人說話,不管那些話是瘋狂的還是愚蠢的,每一次他側耳傾聽的時候,都像是在聽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聲音。

後來冥王對我解釋說,對於一個馬上要死的人來說,世界上最重要的聲音就是他自己的聲音。因為他制造了太多要死的人,所以他學會了如何去尊重那些聲音——總得給人家一點福利不是。

我真誠地告訴他,請他永遠不要給我這種福利,我願意在洗手間唱歌,然後被人唾棄,最好是一輩子。

冥王玩著自己的手指,有點苦惱地問我:“你要請假做什麽呢?我們有很多工作要做哦。”

他這麽說話的時候我一點都不覺得他是殺人如麻的冥王,他的樣子天真而且英俊,瞳仁帶著深深的灰,像個盲人似的,我跟他一塊兒過馬路的時候都忍不住想扶他一把。

我於是跟他推心置腹地說:“我想回去看看我女朋友啊,我女朋友可漂亮了,我怕我出來太久了電話都沒一個,回家發現自己的帽子森森地綠了,那可不好。”

約伯在一邊頻頻點頭:“這個我證明,小鈴鐺確實不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可以的。”

對於他嘴裏能蹦出對女人的好詞兒,我表示十二萬分的警惕:“你少看我家小鈴鐺幾眼,那可是我媳婦!”

約伯白了我一眼:“知道是你媳婦,不是你媳婦人家早過好日子去了,還用得著在四十二攝氏度的天氣去建築工地砸鋼筋。”

要不是冥王一指頭定住我,我這就打得約伯屎尿齊出啊,就算我左腿還是右腿的退行性疾病變成進行性我都不在乎了!

然後冥王就說:“這樣啊,那你去吧。”

我大喜過望,剛要撲上去左右親他一個表示感謝,他就遞了一部手機給我,說:“但是,隨時待命準備走人哦。”

他指指那個電話:“衛星電話,不存在信號問題,如果你關機,我們就直接來找你。”

我明白,自己是他們手中的毛線、籠中的鳥,像我這麽識時務的人,絕不會浪費口袋裏的一毛錢去坐地鐵亡命天涯。

十小時後,我回到了我熟悉的親愛的煙墩路,有自己的飛機真的快很多啊!我問了約伯要不要跟我一起,他說自己難得出趟門還沒玩夠,這麽貿貿然闖回去又不幹活,給十號酒館的老板知道後,鐵定下半輩子的工資都支不出來了。

到地方已經是晚上了,我回來的主要目的是探親,但結果第一件事是跑去了十號酒館。一如既往地熱鬧,一如既往都是些熟人。摩根坐在他慣常坐的地方喝愛爾蘭威士忌,而酒吧後面坐著的是木三,他又要當酒保又要當廚師,想必心情很不好,所以大馬金刀殺氣騰騰,黑著一張臉瞪著所有人。大家買酒的時候,采取的都是穿越敵人機槍掃射帶的姿勢,高舉雙手,點頭哈腰地過去,把錢放在吧台上溫柔地向前推、推、推,一邊目不轉睛地觀察木三的臉色,對視半晌之後,木三氣呼呼地抓過錢往櫃台裏一丟,接著粗魯地把人家要的酒丟到安全地帶,大家這才松口氣。很多時候,木三發出來的不是酒,而是大力金剛掌,拍得酒客騰空飛出數米,轟隆一聲摔回自己的座位上,更糟糕的則是錢收了,人家得到的卻是酒瓶,還被直接丟在頭上,受傷的還沒來得及呻吟,摩根已經慘叫一聲,過來履行自己搶險救災擦屁股的天職。誰也沒法預測木三到底會有什麽反應。

我沒有冒險去買酒,只是坐在旁邊看了好一會兒這種熱鬧。摩根終於有空過來搭理我——或者說搭理他的試驗品,上來招呼都沒打一個,首先望聞問切整套,又掏出聽筒上下聽,還非要我咬著牙被他裏外摸了一遍。他還沒爽夠,起身就要拖著我回他的迷你私家醫院再做個全身檢查,說要看看那個藥的殘留效果和代謝情況怎麽樣。我抱著酒館的門寧死不從,從隔壁桌子上搶了一杯酒一口氣灌完,就從十號酒館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