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奇武會年度董事會

“美國中央情報局設在匡提科的情報分析中心,收納了大概全世界最完全的關於連環殺人案的數據,根據我們的了解,每年可歸入類型的連環殺人案有百分之七十完全無法在第一時間偵破,這個比例在刑偵水準較低的其他國家會更加大。

“司法界的大部分調查都建立在一個痛苦的基礎之上——只有等殺手再次犯案,才有可能得到更多線索,受害人越多,兇手暴露的可能性越大。無論對於潛在的受害者還是追捕者,這個等待的過程都完全是一個噩夢。”

一個單調冰冷的聲音回蕩在會議室之中,像是機械合成,但確實出自真人之口——那是站在高高的講台上的一個中年男子,亞裔。盡管穿了隆重的白色正式禮服,胸口也平整地放了一塊桃紅色的手帕,但他全然灰白的頭發卻亂糟糟的,鷹隼一般狹長而銳利的眼睛周圍布滿沉重的黑影。像他這樣慣於在暗夜中睜開眼睛逼視世界的人,注定一輩子都缺覺。

會議室呈圓形,不算大,天花板、地板和墻壁的裝飾都有著鮮明的十八世紀室內風格,簡單的T字講台在一端,講台後面,全息投影屏幕占據了整整一面墻。

其他人互相隔得遠遠的,圍坐在房間內,一共五位,其中有四位和主講者一樣都穿著極正式的白色三件式正裝,唯一的區別是他們的胸兜處手帕的顏色,在紅與粉紅之間漸變。

最引人注目的是端坐正中那唯一的女性,她大異其趣地被包裹在沉重的男性化的白色西服中,衣服式樣呆板,但剪裁貼身,容顏與身體曲線都極盡完美,如珠玉下一般熠熠生輝。

所有人都正襟危坐,靜聽著那高大男子的聲音久久回蕩。幻燈片一張一張地隨著他所講的內容而自動變換。

每一張的右下角都有一個用印章蓋出的名字作為標記——諸葛。

這是主講人的名字。

僅僅從形式上看,那是一個純粹的商業報告,充滿了表格、數據、分析、standard operation process和無懈可擊的邏輯。

他所講的,也全然像是一樁生意。

報告已經到了尾聲,這名叫做諸葛的男人正在作最後的總結:

“奇武會在無復仇能力受害者救助中心這個項目上所動用的投入,折合現金已達到了九位數,諸位能看到逐年預算表上的走勢,一直呈上升趨勢。

“而所涉及的人力資源更不是金錢可以計量的,請看我們的執行團隊區域分布圖。北美、歐洲都是傳統重鎮,而隨著亞洲經濟的發展和政治軍事局勢的動蕩,所需要派駐的人力數量也在日益增多。

“我們名下的生意動輒有數百億的現金進出,但對在座的諸位來說,那只是一個數字。真正對我們重要的核心業務是無復仇能力受害者救助中心,個人來說,我們幾乎為此投入了全部的時間和精力。

“過去一年之中,本會經由網站共受理一百三十七宗案件,每一宗案件都在三個月以內結束,其中有百分之三十五是搶在連環殺人犯第二次作案之前成功狙擊。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們過去的十三年裏確乎造了不少塔。在往年,說到這裏,就是我們應該全體起立鼓掌的時刻。

“但,恐怕今年在座的各位董事會成員都沒有這個心情。”

高大男子的陳述告一段落,幻燈片也暗下去了,他鷹一般的眼睛緩緩掃視房間四周,在每個人的臉上都投下意味深長的一瞥,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避開了他的視線,空氣中有一種奇異的不安。

而後,他指名道姓地問到了一個人頭上。

“蜘蛛,你可以告訴大家這是為什麽嗎?”

所有人都轉過頭去,看著坐在講台左手圓環最遠處角落裏的那一位。

斯百德。

他緩緩站起來,胸兜裏的粉紅色手帕擺放得一絲不苟。

他身體站得筆直,直得簡直有一絲痛苦之色。

然後,斯百德從自己的座位上離開,慢慢走上講台,他向諸葛點頭示意,後者在全息屏幕上按下幾個按鈕,用戶名log off走人。

屏幕短暫地暗了一下,接著又亮了,這一次進入的幻燈片頁面右下角有一個黑色蜘蛛的標記,顯示這是斯百德的作品。

他的風格與諸葛不同,除了冷冰冰的數據之外,還提供了大量的圖片,偶爾還出現一兩個冷笑話,配在幻燈片的邊角位置,跟主題一毛錢關系都沒有。

沒有一張圖片是令人愉快的。

沒有與任何人的眼光對視,他直勾勾地看著全息屏幕墻,用一種刻意平淡而低沉的聲音說:“各位現在所看到的,就是諸葛所說的我們不能為去年的所作所為歡呼鼓掌的原因。”

“我們殺錯了人,而且不止一個。

“這是貝爾法斯特滅門案,我們追蹤了兩個月零十七天,最後在貝爾法斯特飛往迪拜的飛機頭等艙裏將我們認定的兇手正法。然後真正的兇手被北愛爾蘭國家安全機關拿獲,全盤招供了所犯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