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聖安妮的維納斯(第3/11頁)

“我是不是看來很駭人?”丁波大媽輪流看著三張沉默不語的臉。

“你看起來很美。”艾薇說。

“太合適了。”卡米拉說。

珍擡起老婦人的手,吻了吻。“親愛的,按老話說,你確實是美得駭人。”

“男人們會穿什麽衣服?”卡米拉突然問。

“他們可不會對衣服著迷,不是嗎?”艾薇說,“而且他們還一直忙著做飯,把東西搬來搬去。我得說,要是這真的是最後的一夜,我真覺得該由我們女人來做飯。他們可以盡情論酒。他們如何燒鵝,我可不想知道,我覺得邁克菲先生從來沒有烤過帶翅膀的,不管他自己怎麽說。”

“他們反正是不會把牡蠣搞糟的。”卡米拉說。

“是啊,”艾薇說,“李子布丁也不會出問題,不會的,可是我還是想下去看一眼。”

“你最好別去,”珍笑著說,“你知道的,他要是在廚房裏管事,是一副什麽架勢?”

“我並不怕他。”艾薇說道,可是並沒有底氣,吐吐舌頭。穿著這身衣服,這動作有些不雅。

“姑娘們,你們一點也用不著擔心晚餐,”丁波大媽說,“他會弄得很好的。只要他和我丈夫不在該裝盤的時候進行一場哲學爭辯就行。我們自己去玩吧。這裏太熱了。”

“多好啊。”艾薇說。

這時候,整間屋子,從頭到尾,都顫了一下。

“這是怎麽了?”珍說。

“要是戰爭還沒有結束,我就會以為是扔炸彈了。”艾薇說。

“都來看一看。”卡米拉最先站穩了,走到窗邊,對著西面的溫德河河谷看去。“哦,看哪!”她又說,“不,不是火光。也不是探照燈。也不是閃電。啊!……又是一陣猛晃。那裏……看那裏。教堂後面就和白天一樣亮。我在說什麽啊,現在只有三點鐘。這比白天還亮。還這麽熱!”

“開始了。”丁波大媽說。

◆〇◆

那天早上馬克爬進大卡車的同時,費文思通也爬出了偷來的那輛車,他沒有受什麽傷,卻被顛得很慘。那輛汽車頭沖下栽進一道深溝,結束了旅程。費文思通總是能看到光明的一面,他爬出來時想,事情本來也許會更糟——比如壞的是他自己的車。溝裏的雪很深,他濕透了。當他站起身來,往四周看時,才發現周圍還有別人。他面前約五碼處,站著一個頎長的、碩大的人,穿著法衣。那人背朝著他,正在走開。“嗨!”費文思通大喊。那人轉過身,沉默地看了他一兩秒鐘;然後繼續走了。費文思通立刻感覺到,這不是那種他能呼朋喚友的人——他從來沒有如此厭惡過一個人的長相。他穿著破了的,濕透了的淺口軟鞋,也不可能跟上那個穿著靴子大步流星,一小時能走四英裏的人。他試都沒有試。那黑衣人走到門邊,停下來,發出籲籲的馬嘯聲,顯然是在召喚門後的一匹馬。突然之間,他就翻越了門,騎在馬背上(費文思通都沒看清是怎麽發生的),慢跑過一片廣闊的土地,天際已經泛出牛乳白色。

費文思通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不過很顯然,首要的就是走上路去。這花的時間比他所預想的還久。由於還沒有封凍,所以許多地方積雪下都有深深的水坑,在第一座小山下,他走進一大片泥沼,不得不離開那個羅馬時代的小道,橫穿過田野。這個決定太失敗了。他花了整整兩個小時,時而尋找樹籬的空隙,時而想方設法到了一地,從遠處看似乎是路,結果到了一看卻空空如也。他一向討厭鄉村,總是痛恨天氣,而且從來就不喜歡徒步。

近十二點時,他找到一條毫無標記的路,沿著路走了一小時,終於到了一條主幹道。謝天謝地,這裏車水馬龍,既有汽車也有行人,都朝著一個方向而去。他打起手勢,前三輛車視而不見,第四輛停下了。“要進來就趕快。”司機說。“去艾奇斯托嗎?”費文思通問,一手拉開了門。“天啊,才不去呢!”司機說,“艾奇斯托在那兒!”(他指著後面)——“你難道想去那裏?”司機看起來相當吃驚,又頗為激動。

最後,也只能走路去。每輛汽車都是從艾奇斯托開出來的,卻沒有車去那裏。費文思通有些驚訝。他對驅逐方案了如指掌(其實,他的方案中有一部分就是盡可能地將艾奇斯托鎮清空),可他原以為驅逐都已經結束了。可是整個下午,當他在厚厚的積雪中跋涉向前,不斷滑跌的時候,逃亡的人流還是一直和他相向而行。我們對那天下午和晚上艾奇斯托發生了什麽沒有第一手的報告(這也很自然),可是為什麽有如此多的人在最後一刻離開艾奇斯托,我們卻聽到了很多故事。幾周時間裏,報紙上連篇累牘盡是此事,而且人們談了幾個月之久,最後變成了一個笑話。“不,我可不想聽你說你是怎麽離開艾奇斯托的。”這成了一句流行語。但是不管如何誇張,有一點不容置疑,就是有無數人在最後一刻才及時逃離。某人收到了他垂死的父親捎來的口信;另一人則莫名其妙地突然決定,走出去,度個小假;另一個人出門則是因為他房子的暖氣管因嚴寒凍裂,在修好以前最好還是離家。還有許多人離開家是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仿佛是預兆一樣——一場夢,一面破鏡子破了,杯子裏茶葉出現某種形狀。更古老的預兆在此次危機中也出現了。有一個人聽見他的驢子說話,另一個人則聽見自己的貓說話,“清晰異常”地說:“快走。”還有幾百人離開艾奇斯托還是因為過去那件事——他們的房子被奪走了,他們的生計無著,自由也橫遭院警的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