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眾神降臨(第3/10頁)

“去撥撥火,丹尼斯頓,行行好。今晚真冷。”邁克菲說。“外面肯定很冷。”丁波說。所有人想到的都是:僵硬的枯草,雞窩,林中的黑暗角落,墳墓。然後又想到太陽的死滅,地球僵固在沒有空氣的嚴寒中,窒息而死。夜幕中只有寒星閃爍。然後連寒星也消失了:宇宙的熱寂[7]到來了,只有徹底的、最終的、空無一物的黑暗,大自然墮入永夜。又一次生命輪回嗎?“也許是的。”邁克菲想。“我相信是這樣。”丹尼斯頓想。可那古老的生命已經消亡,其所有的時光,每個小時和每一天,都已消亡。全能的神,能夠將其挽回嗎?那些年月去了哪裏,又為何而去?人類永遠無法懂得。疑慮重重壓上心頭,也許根本就不需要懂得什麽。

塞頓[8],其在天堂的名字叫做露加,此刻站在藍屋裏。他的神性冰冷的壓力,威壓著這間屋子,甚至威壓著整個地球,強大得如同能把大地女神的這個地球壓成薄餅。和他亙古的沉重負擔相比,甚至其他的神靈都會顯得年輕,朝生暮死。如同一座無數世代累積的高山,陡峭直上從我們所能想象的最古老的時代,愈行愈高,如同高山,其頂峰永遠也看不見,甚至到了思想停止的永恒死寂中,也沒有到頂峰,而是繼續在時間中上溯,直至凍滯無用的時光以及無邊無數的沉寂。它同時也像高山一樣強大;其年歲並非完全是一片時光的泥潭,任由想象沉入幻想,而是活著的、自我回憶的時光,更輕快的思想,撞上他,會如波浪撞上花崗巖般,不得進入其內,其自身永不衰老,永不腐朽,卻能讓任何貿然逼近的一切枯萎。蘭塞姆和梅林感到寒冷得無法忍受;露加所有的力量,進入他們二人時,都變成了悲傷。可是露加在屋裏又被鎮住了。突然之間,一個更偉大的神靈降臨了——墨丘裏的敏捷、馬爾斯的純粹、維納斯微妙的激動、甚至塞頓使人麻木的重壓,都在他的神力中調和了,甚至轉變成他自己的神力。

在廚房裏,人們也感覺到他的到來。事後沒有人記得是怎麽發生的,可是他們突然擺上了酒壺,斟滿了烈酒。這些人之中唯一的音樂家,亞瑟,被催著趕緊去拿他的小提琴。椅子都推到後面,地板也清理幹凈。他們跳舞了。跳的是什麽舞,沒有人能記得。不過是一種輪舞,沒有現代舞的滑步,卻有跺地板、拍手、高高躍起這類動作。只要舞蹈還在繼續,就沒有人覺得他自己或其同伴滑稽可笑。實際上這可能是某種鄉村土風舞,只適合在鋪瓷磚的廚房裏跳:但他們舞蹈時的精神則並非如此。每個人都覺得,似乎屋裏全都是國王和王後,那些狂野的舞步顯出其英雄氣概,而其舒緩的動作則體現出所有高貴儀式裏面的真正精神。

在樓上,神強烈的光芒在藍屋裏大放光明。在其他的天使面前,人可能會卑恭;可在這位神面前,人們可能會死去,但若未曾死去,就會大笑。如果你呼入他帶來的一股氣息,你就會覺得自己高大起來。哪怕是個跛子,步伐也會變得莊重威壓;哪怕是個乞丐,穿上百衲衣也會高尚優雅。帝王之威、權力、壯麗的歡慶、鄭重的禮節由他身上飛逸而出,如同火星迸出鐵砧。在地球上,人們鐘鼓齊鳴、號角高奏、旌旗飄展,只能展現他的威儀於萬一。如同一道縱列的、日光閃爍的巨浪,高達九英尺,浪尖泡沫白如奶油,祖母綠般的浪湧,咆哮而來,既帶著恐懼,也攜著不可遏制的狂笑。又仿佛似在某些國王高廣的屋宇中,或者在極其莊嚴的典禮上,音樂剛剛奏響,年輕的心靈聽到樂聲時一陣震顫,仿佛恐懼一般。因為這就是偉大的古倫德——奧亞撒,眾王之王,以他創造的快樂吹拂著阿爾波之地[9],古人曾稱他為朱諾,還將他與創造他的神混為一談——這是大錯特錯,不過也不無理由——古人們幾乎從來沒有想過,他距離高高在上的造物主還有無數的階梯。

隨著他的到來,藍屋裏一片歡騰。兩個凡人一度在五個神祇永恒吟唱的榮耀頌歌中迷醉,忘記了他們聚會還有更現實也更直接的目的。然後他們繼續工作。梅林在自己體內接受了神力加持。

第二天,他看起來大不一樣了。部分是因為他的胡子剃掉了;可同樣是因為他已經不再是他自己了。沒有人懷疑,他最終脫離這具肉身的時刻終於臨近了。那天晚些時候,邁克菲開車載著他,把他留在伯百利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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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馬克在流浪漢的臥室裏打盹兒,可是不速之客把他驚醒了,趕緊定定心神。先進來的是弗洛斯特,他推著門。另兩個人跟著進來。一個是副總監;另一個人,馬克從來沒有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