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海上升明月

在琴弦被波動的瞬間,一切聲音都消失了。

原本銀色的光芒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化作狂潮席卷,可現在那些以太的閃光都消失了,只留下寥落琴聲。

那種美妙的音色中隱藏著一股淩厲鏗鏘的氣息,宛如利刃出鞘,甲葉摩擦,說不出的悠長中,漸漸顯露崢嶸殺意。

在寥落的琴聲裏,微弱的漣漪從葉清玄的指尖擴散開來,向著四面八方延伸。

所過之處,一切光芒都黯淡下去,火焰熄滅了,鮮血失去色彩,黑暗變成了毫無意義的灰……一切看起來似乎依舊如常,但卻像是被什麽東西拉扯著,越來越遠。

白霧從空中生出了,隱約擴散。它並不濃厚,而是輕薄而隱約地,籠罩了所有的空間。就像是在冬天中呼出的氣息,裊裊彌散。

隱約的寒意升起了,縈繞在每一寸空間中。

明明肢體能夠感覺到烈火殘留的酷熱,可是不論是感知還是精神都在瘋狂地傳來了“寒冷”的感覺。

鬼婆愣住了,她下意識的想要後退,但是腳步卻停滯在了半空中。那種根本不存在的寒冷已經滲入她的腦中去了,將她的思維和意志緩慢的凍結。

到最後,她呆立在白霧裏,意志凝固在了錯愕和恐懼之中。

一切都像是靜止了。

在這冷霧之中。

……

在舞動的白霧裏,只有琴聲寥落。

緊接著,寥落的琴聲忽然變了,看似斷續的音符組成了連續的樂章。真正的“小序”終於開始了。

在寂靜裏,琴聲中忽然泛起環佩交鳴的清脆和深沉,熾熱決絕的意念從其中浮現,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中。

它們回蕩在空氣中,無形無質,卻帶著震人心魄的力度。所過之處,一切鬼魅都被威嚴又冷厲的氣息壓垮催伏!

這絕非物理之上的幹涉,而是純粹上精神共鳴。

琴聲寥落,卻淹沒了一切惡鬼妖魔。寄宿在以太中的怨念被輕而易舉地沖垮了。那些所謂的怨恨、不甘和刻毒,在琴聲中那酷烈的意志面前什麽都不是。

就像是海潮在席卷,沖垮了沙堆上的堡壘,玩笑一般的崩潰了。

崩!

酷烈執著地意志化作了利刃,融匯在琴聲裏,向著四方掃過,那些被凍結在白霧中的無形鬼顫抖著,無聲的潰散,分崩離析。

只有白色的骨灰灑落在地上。

那些存留在怨念散逸出來,宛如海潮,向著鬼婆的脆弱理智倒灌而回!

一瞬間,她渾濁地眼瞳瞪大了。

在她衰老的肢體之上,《底栗車》的音符無聲崩潰了,像凍裂在冰層中的破布。

緊接著,瘋狂地怨念拉扯著她,吞沒了她最後的意志。

……

仿佛在一瞬間被拋入無盡的深淵中。

眼弗能視,耳不能聞,嗅無氣味,觸無所感……

殘酷的琴聲一次次得將她的感知從他身上剝離,到最後,只剩下一個佝僂的靈魂絕望地落入深淵。

墜落,無止境的墜落,沒有盡頭的墜落。

前所未有的孤獨席卷了他的意志,令她發出哀鳴,可她連自己是否還能夠發出聲音都無法確認。直到最後,他看到一輪月光從深淵裏跳出。

在近乎永恒的孤獨桎梏裏,一切都失去意義。就連活著都變成了漫長的噩夢。

在沒有時間可參照的深淵中,這噩夢仿佛永恒無盡,桎梏了她千百年,可真正所感所觸的,只有那麽連意志都來不及運轉的一瞬。

一瞬過後,鬼婆依舊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嘭!

炮仗丟進水溝中的聲音響起。

細微地爆響來自於她的顱內,像是什麽脆弱又柔軟的組織破裂了。黑紫色的淤血從她的眼角、鼻孔、耳膜中潺潺流出。

可是她終於從噩夢中掙脫了。

在這最後的時光裏,呆滯地凝視著少年背後的虛影,似哭似笑:

“你竟然……還在這裏……白頭發的怪物,竟然是你!”

她的聲音滿是錯愕:“你怎麽會在這裏。”

在那種眼神裏,隱約顯露出惡毒的嘲諷,還有發自內心地恐懼。可這只是回光返照的最後時光,她的眼神黯淡下去,倒地不起。

潺潺地血液從她的身上流出,匯聚成血泊,滲入石板的裂隙中。

……

錚然的琴聲依舊在狹窄的空間中回蕩,隨著小巷的延伸向著四面八方擴散,漸漸消散的聲音地融入了石中、水中和風中。

那一刻,整個阿瓦隆下城區的人都在睡夢中聽見了那種隱約的聲響。宛如金鐵交錯的鏗鏘琴聲融入了夢境裏,將夢境也隨之改變了。

於是,他們看到在這漆黑的深夜裏,不知何處而來的海潮洶湧。

就在無盡的海潮之中,有銀白色的月輪從天空的盡頭升起。月光遍照,向著世界仁慈而公平地灑落清輝。

海上生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