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牧羊女(第4/5頁)

她把那個環隨便扔了一下,這一投就是第一百萬次的那一投。環落在了牧羊女的上面,而不是落在攤子裏其他沒用的小擺設上,攤主非常不高興。爸爸嚴厲地說了他一頓以後,他才把它交出來,所以,在坐車回家的一路上,她都緊緊地抱著它,這時天上已經露出了星星。

第二天早晨,她自豪地把它拿給阿奇奶奶看。老太太用布滿了皺紋的雙手,極為小心地捧著它,盯著它看了好一會兒。

蒂凡尼現在確信,她那樣做實在是一件殘酷的事情。

阿奇奶奶或許從沒聽說過牧羊女。在白堊地,人們把照管羊的人一律叫作牧羊人,就是這麽一回事兒。而這個美麗的東西和阿奇奶奶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瓷牧羊女穿著老式的長裙,裙子的側面鼓著,看上去就像是她在短襯褲上穿著馬褡褳一樣。裙子上面到處都是藍色的絲帶,相當招搖的草帽上面也都是藍色的絲帶,牧羊杖上的卷曲花紋,比蒂凡尼見過的任何牧羊杖上的都要多。

從裙擺的荷葉邊下面伸出來的精致的鞋子上,甚至還有藍色的蝴蝶結。

它可不是那種穿著又大又舊,裏面塞上羊毛的靴子的牧羊女——她們在雨雪交加的呼嘯寒風中,行走在一座座小山上。可是這個瓷牧羊女穿著那樣的裙子,永遠都別想把羊角纏在荊棘叢裏面的公羊拽出來。這可不是跟得上連續七小時工作的冠軍剪羊毛工的牧羊女,剪羊毛工一頭羊接著一頭羊剪著,直到空氣變得煙霧彌漫起來,充斥著羊脂味和羊毛,還有令人沮喪的咒罵聲,冠軍投降了,因為他比不過阿奇奶奶。沒有自尊心的牧羊犬,才會“經過”或“走近”一個短襯褲上穿著馬褡褳的傻笑著的姑娘。這是一件漂亮的東西,不過卻是牧羊女的一個笑話,做這件東西的人或許從來沒有仔細看過一只羊。

對這個牧羊女,阿奇奶奶會怎麽想?蒂凡尼無法猜測。她似乎很高興,因為孫子輩的孩子給祖母東西的時候,祖母總是會高興的。她把這個牧羊女放在她的架子上,然後把蒂凡尼抱在膝蓋上,帶著一點兒神經質的樣子稱她為“我的小吉格特”——當時她很想表現出慈祥的樣子才這麽做的。

有時候,奶奶難得也會到下面的農舍裏來,蒂凡尼會看到她把那個瓷器拿在手裏,盯著它看。不過如果她看到蒂凡尼在看她,她就會立刻把它放回去,裝作是來拿羊類書籍的樣子。

蒂凡尼想想就覺得難受,或許這位老夫人一直把它看作是一種侮辱。她想到的或許是,她被告知,這才是牧羊女該有的樣子。她不該是一個穿著沾滿了泥的裙子和大靴子,為了擋雨而在肩上圍著舊麻袋片的老夫人。一個牧羊女就應該像繁星點點的夜空一樣閃耀。蒂凡尼不是故意的,她絕不是有意這麽做的,可是,也許她一直都在對奶奶說,奶奶的樣子……不合適。

然後,奶奶死後沒幾個月,從那以後的幾年裏,事事都不如意了。溫特沃斯出生了,接著是男爵的兒子突然不見了,然後是斯納珀利夫人死在了嚴冬的雪地裏。

蒂凡尼一直很擔心這個雕像。她沒有辦法說這件事兒。別人都很忙,也沒有興趣。人人都很急躁。他們肯定會說,擔心一座傻雕像真是……很傻。

有好幾次她差一點兒就要把這個牧羊女砸碎了,不過她沒這麽做的原因是,人們會注意到的。

當然,擺在現在她就不會給阿奇奶奶這麽不合適的東西了。她已經長大了。

她記得有時候,這位老夫人看著這個雕像時,會露出奇怪的微笑。要是她能說點什麽就好了。可奶奶喜歡沉默。

而現在又出現了這樣一件事,阿奇奶奶和很多藍色的小人交上了朋友,這些小人走在山丘上,照看著羊,因為他們喜歡她。蒂凡尼眨了眨眼睛。

這是有幾分道理的。為了紀念阿奇奶奶,男人們留下了煙草。也是為了紀念奶奶,噼啪菲戈人照看著羊。盡管這不是魔法,可全起作用了。但它卻帶走了奶奶。

“傻伍萊?”她說,她使勁地瞪著這個拼命掙紮的小精怪,努力不使自己哭出來。

“唔?”

“羅伯·無名氏告訴我的都是真的嗎?”

“唔!”傻伍萊的眉毛激烈地上下抖動著。

“羅伯先生,請你把手從他的嘴巴上拿開。”蒂凡尼說。傻伍萊被松開了。羅伯·無名氏顯得很擔心,而傻伍萊顯得很害怕。他用力地把他的帽子拽下來,把它拿在手裏站著,好像它是一塊盾牌。

“都是真的嗎,傻伍萊?”蒂凡尼問。

“哦,嗚,嗚——”

“就說是或——請說是或不是。”

“對!是!”傻伍萊脫口而出,“哦,嗚,嗚——”

“好了,謝謝你。”蒂凡尼吸了吸鼻子,想把眼淚眨掉,“行了,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