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欣黛從風鈴草飛船邊後退幾步,一只手臂遮在眼睛上頭,盯著他們一早上草率的工作。傑新還站在鄉民給他們帶來的吱吱作響的金屬梯子上,用漆覆蓋住留在上面如簽名般的那幅玉體橫陳美女畫作。

那是索恩遇見欣黛前,他給自己畫的吉祥物,欣黛看到的第一眼便十分討厭,但現在它被掩蓋了,她卻很傷心,就像她把索恩的一部分、把屬於他的記憶抹掉似的。

但媒體已經不斷播出,那艘被通緝的飛船有一個非常特殊的標記,這太危險了。

欣黛把眉間的汗水從額頭抹掉,再看一次他們剩余的工作,他們沒有足夠的漆可以覆蓋整艘船,所以選擇把重點放在主要舷梯那片巨大的側面金屬板,至少可以漆成完整的一面,這也算常見,不像在掩蓋什麽東西似的那般明顯。

不幸的是,很多黑漆流到地上,因為老百姓成群結隊來幫他們,一個個爬上飛船。欣黛把漆塗在自己的鎖骨、太陽穴,還粘在頭發和她的金屬關節上,但比起這些幫倒忙的人要好些。尤其是孩子,他們是最先來幫忙的,但很快便玩起遊戲來了,在彼此身上塗抹,看誰看起來最像生化機器人。

這是一種奇怪的榮耀。自從欣黛到來,她看到越來越多人模仿自己。在T恤背上畫金屬脊椎,鞋子用金屬裝飾,項鏈掛著墊圈和老式的帶耳螺母。

一個女孩甚至自豪地向欣黛展示她的新文身:左腳上的電線和機器人關節。欣黛笨拙地笑笑,壓抑住沖動,沒有告訴她,文身是很不機器人的行為。

這樣受到關注讓欣黛很不自在,雖然也受寵若驚,但是很不習慣。她不習慣被陌生人接受,甚至贊賞,她不習慣這樣被推崇。

“嘿,小笨蛋,漆在線上!”

欣黛擡起頭來。傑新揮著油漆刷,黑色油漆濺在他身下的三個孩子身上。他們尖叫,大聲笑鬧,躲在船只底下。

欣黛的手在工作褲上擦了擦,走過去看孩子在舷梯另一側的塗鴉。簡單的筆畫繪了一個家庭,兩個大人,三個不同高度的孩子,最後是欣黛。她認出來是因為一條馬尾從腦袋的另一側伸出來,一條腿是另一條的兩倍粗。她搖搖頭,不懂。

傑新爬下來,梯子搖晃了一下。“你應該把它擦掉。”他從腰帶上拿下一塊濕抹布。

“沒什麽關系吧。”

傑新嘲弄地笑笑,把抹布搭在她的肩膀,“做這件事的目的就是要抹掉明顯的標記。”

“但它這麽小……”

“從什麽時候開始你這麽優柔寡斷?”

她吹開臉上的一縷頭發。“好吧。”她把抹布從肩膀拉下來,在塗鴉幹掉之前擦掉,“我還以為我才是發號施令的那個人呢。”

“我希望你不要以為我留在這裏,是要讓人對我吆喝的。”傑新把刷子丟在梯子旁的水桶裏。“我這一生受夠了吆喝。”

欣黛折好抹布,找一個還沒有沾著漆的地方,“你表示忠誠的方法很奇怪。”

他對自己咯咯一笑,雖然欣黛不知道到底有什麽好笑的。傑新後退幾步,看著船只舷梯上的這塊巨大黑色,“可以了。”

擦掉最後一點她自己歪七扭八的肖像塗鴉,欣黛退後一步站在他身邊,宇宙飛船已經不像原來那艘她一直當成家的風鈴草,不再像卡斯威爾·索恩船長偷來的船。

她吞下喉嚨的堵塊。

在她身邊,許多陌生人正在幫她收拾刷子和油漆,還擦掉彼此臉上的漆,有時候停下來喝很多水,然後笑,一直笑。因為他們一個早上,在一起做了一點事。

欣黛知道自己是這一切的中心,但她在心裏斷開這種和這份感情友誼、假裝自己是團體一分子的感覺。很快,她會離開,也許有一天,甚至會回到月球。

“什麽時候可以教你開船?”

欣黛嚇了一跳,“什麽?”

“宇宙飛船需要一個駕駛員。”傑新說道,朝船頭歪歪腦袋,駕駛艙的窗戶在太陽底下顯得明亮刺眼。“你得學會自己駕駛。”

“難道……你不是我新的飛行員?”

他嘻嘻一笑,“你沒注意到,你身邊的人很容易被殺掉,我想這種狀況一下子還不會改變。”

一個比欣黛小幾歲的男孩,給了她一瓶水,但傑新在欣黛之前把它奪過來,猛地喝了幾口。若不是他方才說的那番話這麽現實又這麽真實,欣黛是應該生氣的。

“吃完東西後,我教你一點基本知識。”他把水瓶交給她,欣黛呆呆地拿了過來。“別擔心,沒看起來這麽難。”

“好吧。”欣黛喝完水,“反正,我也沒有忙著要去阻止全面戰爭什麽的。”

“原來你要做這件事?”他狐疑地看著她,“我還以為我們就是漆一下船呢。”

欣黛的視覺接收器顯示有一則消息。厄蘭博士找她。她很緊張,但消息裏只有三個字,她的整個世界開始旋轉。“他醒了。”她幾乎是自言自語,“野狼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