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恬不知恥(第2/5頁)

晏時聽妻子在房中嚶嚶抽泣,也是心痛萬分,唉聲嘆氣。

何栩也不好相問,不過細細想來,那潑皮所言應是不虛。桑柔文質彬彬,溫婉有度,縱然眼盲,但平日也可提筆描畫,怎麽看也不像是尋常人家出身。但其心性氣度卻全無風塵味,要說她曾在湖中畫舫賣笑為生,何栩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

這樣僵持了一夜,屋裏的哭聲漸漸停了,晏時生怕妻子有事,正趴在窗口張望,卻聽房門“呀”的一聲打開,桑柔立在門口,雖然雙眼紅腫,卻勉力維持平靜。

“娘子。”晏時奔上前去握住桑柔的雙手,甚是關切。

“我沒事了。”桑柔極力擠出一絲微笑,“天亮了,該做飯了,你還要去上工,不可以餓肚子。”

晏時搖頭道:“今天不去上工了,我就在家陪你。”

桑柔輕聲言道:“我真的沒事了。以後日子還長著呢,權當被惡狗咬了一口,哪裏能夠整得咱們的日子也往壞裏過?”

晏時聽得妻子言語,方才相信妻子當真沒事,稍稍放寬心,“那就好,反正我在顧掌櫃那裏接了一筆大生意,今天就會把木料運來,我就在工房裏做,不用出門。”

桑柔微微點頭,言道:“就算在家做,也得先吃飯啊。”說罷摸索著走向廚房,晏時本想跟去,見何栩上前一步扶住桑柔,心想有何栩這手帕交陪她,也好散散心,於是和何栩交換了一下眼色。何栩自然心領神會,開口言道:“柔姐姐,我幫你擇菜。晏哥先去忙吧,一會兒就有吃的了。”

桑柔低低應了一聲,兩人步入廚房,在灶頭邊坐下開始擇那一簸箕昨日摘的豆角。晏時見桑柔情緒穩定,也放心不少,轉入工房仔細收拾,騰出大片空地以備勞作之用。

何栩陪著桑柔擇豆角,見她表情平靜,眉目之間卻是難掩淒苦,心裏也覺不安,想寬慰於她,又怕勾起她的傷心事來,就這麽相對沉默,心中輾轉,許久也沒擇出多少豆角來。倒是桑柔操持家務有道,便是目不能視,手指也是十分靈巧,不多時手邊擇好的豆角已堆成小山。

這樣持續了許久,桑柔嘆息一聲打破了沉默,“小栩,你一定想問那姓楚的所說的是否真有其事。”

何栩聽得此言,連忙說道:“那潑皮口舌招搖,自然不是真的,柔姐姐千萬別往心裏去。”

桑柔苦笑一聲,沉默許久,開口言道:“姓楚的雖是個潑皮,但所言非虛,我沒有遇到相公之前的的確確是風塵中人。我自幼家貧,五歲便被賣入東湖銷金舫,被老鴇看中,聘請專人教授我琴棋書畫,有心要把我栽培成銷金舫的搖錢樹。”

何栩嘆了口氣,心想這位姐姐當真是身世坎坷,“在這世上行走,誰都有過去,柔姐姐不必耿耿於懷。”

桑柔微微搖頭,神情淒苦,“一直以來,都是以所學的歌舞詩畫娛人,雖然頗受眷顧,但我也知道早晚逃不掉和其他姐妹一般操持皮肉生涯的宿命,所以一直克勤克儉,攢下銀錢想要贖回自由身,眼看數目將滿,脫身有望,不料卻在四年前遇到了那姓楚的潑皮……”

何栩見她雙目含淚,身子微顫,情緒頗為激動,也猜到了七八分,放下手中的豆角,伸手握住桑柔的雙手,“柔姐姐,過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

桑柔恍然一笑,兩行珠淚順著臉頰滑了下來,“這件事情,我誰也沒有說過,憋在心裏太久,很是難受,而今就讓我一吐為快……那晚是元宵節,楚虞樓來銷金舫尋歡作樂,點中我相陪。老鴇知曉那楚虞樓惡名在外,也怕折了我這搖錢樹,在中間斡旋迂回。不料楚虞樓財大氣粗,指定非我不可,老鴇無奈,只好把我送到了他的小舫上……”說到這裏,桑柔臉色愈加慘白,似乎眼前再度看到了當年那痛不欲生的景象。

“以往在銷金舫也見過不少尋歡客,卻不知道那個姓楚的……他不是人,是一個禽獸不如的惡鬼……”桑柔的語調變得急促而驚怖,“我在小舫上不斷逃避,但怎麽也逃不掉,那潑皮用鞭子抽得我一身是傷,還用手掐我的脖子,直到我暈了過去……等到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她唇角抽搐般抖了抖,“我只覺得全身都疼痛,就連後背都覆蓋著一大片被燭火燒出的燎泡……那時候我覺得自己不再是一個人……比一只最低賤的牲畜都不如……那姓楚的躺在那裏睡得正香,我心裏很恨,不知從哪裏來的膽子,撿起地上的發簪,朝著他袒露的胸口插下去!”

何栩聽得這些言語,不寒而栗,昨日見那潑皮還算人模人樣,不想卻是這等禽獸不如,便是以往收服的兇魔惡妖,都不比這等寡廉鮮恥的凡人恐怖!

桑柔的眼神很是空洞,語調卻漸漸平緩,“那人有些功夫底子,我還沒有刺到他,就被一腳踢了開去,後腦撞在畫舫的花窗上,窗子被撞得稀爛,而我的頭很痛很昏,眼前只剩黑茫茫一片……那潑皮見我居然膽敢行刺於他,怒不可息,又狠狠將我折磨一番。本以為我會哀哀告饒,我只是咬緊了牙關,任憑他如何淩虐,都不發一聲,他惱怒之下便將我自小舫推進了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