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雷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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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他們開始對周圍的景物有種感覺。可是不好說。大路朝天,泛著微微的金色的光,兩旁田野,再遠些群山巍峨連綿。有什麽不對的?三藏一行四人都不由得閉緊嘴唇,想這裏頭究竟是什麽緣故。沒有不對勁的,所有東西都很正常,要說有的話,就是這一點不對。麥芒燦爛,山野恢弘,花香恬淡,風太透徹,流水靈活,飛鳥自在,遊魚舒暢。叫他們走在這條路上,費力地去想這到底是什麽境況,就好像有個東西明明在腦子裏卻跳不出,有個字眼在嘴邊卻說不來。覺得應該是能想的起來的,便仔細想著,尤其安寧,馬蹄得得,牧童短笛不知何處。

雨就在這個時候落了下來。

他們在陰雨綿綿的早晨過了吊橋,走入銅台府。沙的目光正若有所思地在街兩邊的店鋪和人家木板門面上飄過去,屋檐上的雨水滴下來,出現了無數微小的炸裂,雨水滴滴答答地打在青石子路和屋頂的瓦片上。沙好像在聽這個聲音。過了一處牌坊,南北街,坐西向南的有個虛座門樓,一根纖細的竹竿挑出一面幌子在細雨裏微微有點飄動,幌子是深入淺出的紅顏色,上面寫著筆力謹慎恭謙的三個字:“回春堂”,是個在哪裏都會有開藥鋪的用的普通名號。

藥鋪掌櫃的是個有些拘謹的老實人,在給一個後生抓藥,然後囑咐小夥子怎樣煎焙,帶藥回去路上走好。後生答應著走了,掌櫃的擡頭看見藥鋪的門外出現了這四個人,披著一身蒙蒙細雨星子,好像快要沾濕了進裏面去了。那走最前頭的挺拔削瘦的男子好像有要進來的意思。

正看著,他就走了進來。

“掌櫃,生意好。”

掌櫃的不擅長和陌生人打交道,開藥鋪做買賣,照性格裏的拘束和嚴謹做的生意,顯然眼前的男子遠道而來,不知道是不是善類,有什麽目的。在這樣的情況下掌櫃的更加有點局促。“唔。好。”

他向行者身後望了望,外面還有三個人等著,兩個站著,一人在馬上,他看出去的時候馬上的人和另一個也朝裏看,不過並不著急,好像在等行者打聽回去說話。還有一個仰著頭,大概是看鋪子的幌子和招牌。這招牌幾十年了,不會有什麽不妥吧。他有點緊張,等著行者開口。

行者道:“我們是東土大唐來的,去西天取經,路過這裏。想打聽一下這裏附近往幾個方向去,路上的情況,再買一些藥材,趕路的人總免不了有些傷病,好用。”

掌櫃的道:“你們是取經的?”

行者道:“是。”

掌櫃的道:“那可好,這裏是銅台府,再往西,出銅台府就是靈山,山上就是雷音。”

行者又驚又喜,謝了掌櫃的,出藥鋪,只見三人已看見前方遠遠的有一座山,深黛色的山峰淩空鎮坐在雲霧上。

2

沙想起來的事是從前有一個地方也叫銅台府。地名重復也是正常的事,沙堅持相信那裏是叫銅台府,為了區別,他們現在穿過的地方叫做西銅台府,沙記得的那一處叫東銅台府。

多年以後沙仍然記得那個年輕男子是在一個陰雨綿綿的早晨過了吊橋走入東銅台府。他的目光若有所思地飄過街兩邊的店鋪和人家木板門面,屋檐上的雨水滴下來,出現了無數微小的炸裂,雨水打在青石子路和屋頂的瓦片上。過了一處牌坊,南北街,坐西向南的有個虛座門樓,一根纖細的竹竿挑出一面幌子在細雨裏微微有點飄動,幌子是深入淺出的紅顏色,上面寫著三個字:“回春堂”。年輕男子聽到一陣銀鈴般的沒心沒肺的笑聲,他從來沒聽到過那麽好聽那麽發自肺腑的笑聲,像銀子一樣純凈、清冽、波光泠泠。還有真的許多枚銀幣互相碰撞的聲音。

老爺因為心愛少爺的笑聲,每次她笑就抓一把銀幣給她。大家都知道回春堂是個當鋪,鋪子的老爺賺了很多的錢,做當鋪生意的,就是不同時間、不同物品、不同人、錢,周轉這四樣東西,聰明人就能賺錢,雙方獲利,老爺知道這裏頭的訣竅,利用好時機,能使每一件事充分有用場起來、使枯木逢春,每一個錢都來得合乎天理倫常。他不單聰明,而且也不老,有錢的生活過得他的外貌挺括漂亮,穿一件山藍摺衣服,蓄著兩撇修飾過的胡子。櫃台上坐著他年紀還沒長大的女兒,天青色的上衣和孔雀藍的下裳,衣服是男孩子式樣,顏色格外美些,料子和織工也特別的好,雪白的襯衣和襪子,一只鞋掉下來,還有一只用腳尖勾著晃晃悠悠地玩耍,頭發已經像個成年男子那樣往後面梳攏了,拿一個簡單的金環在腦後方箍住,露出皎潔的額頭和脖子,雖然是個孩子,動作神情大方坦蕩無拘無束,但一眼還是能看出這是個女孩子,而且美麗動人。這就是他們叫少爺的。少爺坐在高高的櫃台上哈哈大笑,笑的時候看見當鋪門外出現了那個年輕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