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植物們的盛宴 第五十六章 若寒。瓢蟲

女孩在暗影裏旅行。絕對的黑暗,絕廣的步伐,那裏的投影相互聯通,那裏是NAVA的自由地。

若寒不知時間逝去多久,直到她又聞到熟悉的荔枝果香,直到手指又觸到那枚冰涼的鐵圈。

“親愛,我們回來了。”NAVA輕聲自語,戴上鐵皇冠,推開密室之門。

純白光撲入眼簾,色澤如羊脂般晶瑩滋潤。不用猜若寒也知道,她已置身於羊脂宮。然而當若寒的眼睛徹底適應了亮度,眼前的景象卻出乎她的意料。

純白毛毯被踩得很臟,泥汙斑斑,顯示無人打理已久;純白無暇的殿堂只剩下高處保持原樣,人手觸及之處都染下肮臟指紋;曾經身著華貴宮廷服的高級僧侶統統消失,只有一些眼神憔悴的老者捧著卷軸形色匆匆;一些皇家騎士在狼吞虎咽地吃東西,仆人們殷勤地給他們送上各種食物;原本安置管弦樂手的籠子仍然掛在宮殿半空,只不過裏面坐著的並非樂師,而為獸的白骨,一只六足蟲從眼洞探出頭來,又偷偷縮了回去。離開不多日,宮裏的氣氛已全然迥異。

一名老者似乎注意到主人的回歸,戛然止步向女孩躬了躬身,他亂糟糟的頭發顯然很久未梳理,直到他開口稱陛下,若寒才認出他就是曾經頭戴火山錐假發的主教。

“時機已到。”王座上的NAVA露齒微笑,下達了第二道焚門令。

主教點了點頭,沿著原本的軌跡快步離去,神色平靜,好似他接到的並非一道流血暴力的政令,而是一個餐後甜點的要求。若寒知道這種平靜只能代表著一種可能,那就是他們對NAVA的命令早有準備,各種可能性早已考慮周全,周詳的方案早已制訂,只待決策者一聲令下。

命令很快由主教傳達出去。三角鐵被以固定的節奏敲響,宮殿之外則回蕩鐘聲;老者們紛紛脫下便服,套上各色教袍,搖身一變成為各大城區的長老;仆人們脫下制服,捧起喇叭花與卷軸碎步緊隨教區長老身後;騎士們吞下最後的面包果,拾起頭盔抹抹嘴走出大殿。一切忙碌而有序,一切盡在計劃之中。沒有振奮人心的演說,也沒有惡言厲色的恐嚇,只有平靜沉默的執行。只有看到這些,若寒才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阻止這群虔誠的部下,他們對NAVA的服從已經等同對信仰本身的信奉。這才是最為可怕之處。

NAVA甚至還頗具嘲諷意味地詢問若寒還有什麽可以補充,綠眼睛搖搖頭,嘆息一聲。

這一切顯然蓄謀已久,事到如今,任何與 NAVA的爭執都於事無補。

就在當晚,教堂的銅鐘被敲響,教徒們被召集起來,他們手持著火把,敲開熟睡市民們的家門,當著主人的面拆下門板,堆砌在街心點燃。第二道焚門令,確切來說,是教會正式宣布旱禾成為獻給魔王的祭品,故而但凡這種植物的人工制品,都被搜羅集中焚燒以獻祭。這次被焚毀的門板與物品的數量較第一道焚門令更為龐大,只是經歷過第一道焚門令的市民已見怪不怪,甚至有人主動卸下自家門板交出旱禾制品。人只要歷經鞭撻,就會習慣於服從暴力。當然也有反抗者,當然也有流血。皇家衛隊被組織起來監督獻祭過程,他們被允許隨意鎮壓任何反抗者,同時順便防止假借獻祭的蓄意搶劫。

載著女孩的神秘馬車悄然行駛在各條街巷,黑眼睛與綠眼睛共同目睹著焚門令的執行過程。若寒看見亢奮的教眾,沉默的衛士以及茫然的市民。睡夢中被驚醒的無辜者揉著惺忪眼睛,三三兩兩站在大街兩旁,望著火堆無言而懵懂。他們的壓抑表情令若寒為自己的無能感到心痛,自從在對決中獲勝之後,她很久未體會到這種無力感。

大火從子夜燃燒到淩晨。積煙為霾。紅月的輪廓開始模糊。

“恭喜你,親愛。你的計劃就要得逞。”若寒說得面無表情。

“你竟通曉我的計劃?不妨說來一聽。”

“旱禾被焚,積為黃霾。只要明日天亮,黃霾便可將天空濾去其他光色,從而將整座城市制造為蝸蛉的棲息地。當那些小蟲爬出地底潛入到每個人的耳蝸之中,所有人都將淪為你的盲奴。”

“你很聰明呢,親愛。你為何不反抗,你為何不阻止我。”

若寒搖了搖頭,一行淚水劃過臉頰。“我沒有反對你的力量,這我心知肚明。”

正說著,街邊一棟房子整個著起火來,年輕的夫婦抱著他們的孩子困在樓頂無助地望著底下的教徒;車廂另一側,孱弱的老婦與童稚的少年爭奪著一塊門板,更多的教會少年一擁而上,歡呼著奪下門板投入火堆;不遠處的街心,教徒們揮舞著十字花手絹圍著火堆起舞,他們期望自己的虔誠行徑能夠得到魔王的回報。

“我不想再看了,讓我回去。”若寒請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