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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坐在藤編的搖椅上,自得其樂地輕輕哼著歌,眼睛看著迷途道的森林。老人常常這樣看著這座谷地。跟他有一樣感覺的人很少,但是像他一樣對這片谷地如此熟悉的人更少。它是變幻莫測的,足以圍困和毀滅一個人。在迷途道裏頭的生物是其他地方看不到的,這些生物是人們在半夜的營火旁會安靜下來且面帶驚恐地談論的那些物種。死亡在這裏屢見不鮮,每個小時的消逝都伴隨著死亡。這是一個狩獵者與獵物的世界。老人以這片谷地為家已經六十年了,他看盡了此地的一切。

他在搖椅上朦朧地回憶從前。從他來到迷途道至今已經六十年了,這些年來,這裏一直都是他家,只有少數人會來到此地。他心想,少數像他自己這樣曾經進入這片谷地的人,如今只剩下他還活著。其他人都在蠻荒中喪命,被埋在這片土地的深處。當然,有一些傻瓜像受了驚嚇的狗一般聚集在葛林潘區簡陋的小屋裏,互相欺騙和搶奪,或是對其他誤闖進來的人下手。但是這片谷地不是他們的地盤,因為他們不了解這片谷地,也不想知道。他們就像是被鎖在某個城堡的密室中,然後大言不慚地自稱是這片土地的地主和夫人。

瘋子,那些在葛林潘區的傻瓜都這樣叫他。住在這片蠻荒地帶的瘋子,一個孤獨的老人。他一想到這就禁不住笑了起來。或許,這對於這片荒野的主人來說尤其瘋狂;但是他根本對他們不屑一顧。

“浪子!”他粗聲叫道,那只張開四肢趴在地上且長相怪異的黑狗醒過來並站了起來,它是一只長得像狼又像熊的巨大動物,巨型的身體披著油亮的毛皮,張大嘴打哈欠。

“嘿,你過來。”老人咕噥道,這只狗走過來,把頭靠在它主人的大腿上,等著主人搔它的耳朵。

在愈來愈暗的森林深處,傳來一聲快速而淒厲的尖叫聲,回蕩在靜謐的夜晚,像是稍縱即逝的回音,然後就聽不見了。浪子立刻擡起頭來,老人點點頭。濕地猛貓。一個大家夥。有個東西想跨越此區,結果付出了代價。

他身後是他居住的小屋,房子雖小但結構堅固,以原木和木瓦建造,再以灰泥填隙。小屋後方搭了一個小棚子,並造了一口井,一個用圍欄圈住的場地養著一頭騾子,旁邊放了一張工作台和木材。他喜歡削木頭和雕刻,他會從空地周圍廣大的樹林裏帶回木頭,他大多數的時間都花在雕塑和拋光木頭上。他可以自得其樂。他不願也不想了解人們的世界,浪子是他唯一需要的伴侶。那些在附近徘徊找地方睡覺和偷吃殘羹剩肴的貓,跟一般的拾荒者沒兩樣。而騾子則是愚蠢卻可靠的動物。

他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日已西沉,夜空散發著星光的光輝。該為他自己和愛犬弄點東西吃了。他盯著眼前的爐火上方的三角架和鍋子。昨天的湯還有一點點,拿來吃一餐,應該夠了。

他走到爐火旁,搖搖頭。他身材矮小,老邁又駝背,身上穿著一件破爛的襯衫和五分褲。白發環繞在他的禿頂周圍,他整個圓圓的下巴到沾染了煤灰和鋸木屑的鬢邊都已發白。棕色、長滿皺紋的皮膚像件皮革般覆蓋在他這身老骨頭上,下垂的眼瞼也讓他視線不清。他在鍋子旁停下腳步並朝裏頭看,心裏想著要怎麽把這鍋湯變得好吃一點。

就在這時,他聽見有馬車接近的聲音。還很遙遠。他轉身望著夜間的森林,等待著。在他身邊,浪子以不友善的聲音在嚎叫。老人警告性地拍了他一下。沒過多久,聲音愈來愈靠近。最後,有一列黑影從薄暮中出現,馬車從空地對面的山頂上蜿蜒而下,前面的馬匹套著韁繩,被六名騎士拉引著。當老人看到馬車時,他的心情變得很差。他認得這輛馬車,知道它是屬於惡棍瑟菲羅的。他厭惡地往身旁吐了一口口水,並認真地想要放浪子去驅趕這群人。

騎士和馬車在空地邊緣停了下來。瑟菲羅下馬往前走。當他走到老人身邊時,他將寬邊帽摘下表示問候。

“又見面了,黑貝爾。晚安。”

老人哼了一聲,說道:“瑟菲羅,有何貴幹?”

瑟菲羅看起來很震驚。“黑貝爾,這一點都不像是問候一個曾經共同出生入死、同甘共苦的夥伴。你好啊。”

瑟菲羅拉起老人的手並堅定地握住。黑貝爾沒有抵抗也沒有迎合。

“啊,你看起來還不錯。”瑟菲羅微笑道,以消除對方的敵意。“我猜想高地對於紓解老年的病痛很有幫助。”

黑貝爾吐了口口水,並皺起鼻子。“老年的病痛,是嗎?你要賣什麽給我,瑟菲羅?某種專治體弱多病的萬靈丹嗎?”

瑟菲羅回頭看著跟他一起來的人,聳了聳肩。“你真不友善,黑貝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