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地精帶著謝伊一路北行,直到日落時分。他本來就已經精疲力盡,當一行人停下來過夜時,他立刻不支倒地,地精還沒將他腳綁好,他就已經沉沉睡去。經過漫長跋涉,他們已經從某個不知名的河岸,往北進入上阿納爾森林西部邊境和北境接壤的丘陵地。接下來的路也愈來愈不好走,地形從一望無垠的草地變為連綿起伏的山陵。一段時間後,隊伍更多的是在攀爬而不是行走,他們需要不斷改變路線以避開那些大的山丘。然而這裏是個美麗的地方,草原旁邊有些小森林,裏面都是些古老的大樹,樹枝在春風中優雅地彎曲著。但筋疲力盡的谷地人無暇欣賞這些美景,俘虜他的人完全不讓他有喘息的時間,在後面不斷催促他,他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到挪動腳步上。

夜幕低垂,一行人已經深入山區,如果謝伊能夠查看地圖,他會發現他們的紮營地就在帕瑞諾的正東方。然而睡意迅速將他擊倒,他只記得自己疲憊的身子倒在草地上,然後就不省人事了。

地精把他綁好後就著手生火準備晚餐。其中有一人負責站崗,但這更多的是是出於習慣,因為這裏已經是他們的領地,不會有什麽危險出現,另一個地精則負責監視熟睡的俘虜。他們的首領還是不清楚謝伊是誰,也不知道他是否了解精靈石的重要性,但他明白這些石頭肯定很值錢。他計劃帶谷地人到帕瑞諾,跟高層商量要怎麽處理這個年輕人和這些石頭。地精只關心做好分內巡邏的工作,除此之外,一概與他無關。

火很快就生好了,地精們狼吞虎咽地吃完面包和肉條後,首領在其他地精的催促下拿出精靈石,一夥人好奇地打量這三顆小小的石頭。一張張又幹又黃的臉靠近火光,端詳著首領手中閃閃發光的石頭。其中一人伸出手想要摸它,馬上挨了領隊者一拳,摔了個四腳朝天。倒是地精首領自己好奇地把玩著攤在掌上的石頭,其他人則著迷地看著。最後他們也厭倦了這個消遣,石頭又被收回小皮囊,放進地精首領的衣服裏。然後他們開了一瓶麥芽酒來驅寒,並以此暫時忘記煩憂。地精士兵們恣意暢飲,圍著營火又笑又鬧,甚至連站崗的哨兵也加入進來。最後酒喝完了,人也累了,地精團團圍著火堆,拉上毛毯準備就寢。哨兵甚至還丟了一條毯子給他們的俘虜,以防萬一他發燒了,拖著個病人到帕瑞諾可不是件爽差事。一會兒過後,大家全都沉沉睡去,整個營地靜悄悄的,只有哨兵昏昏欲睡地站在逐漸熄滅的營火遠處的陰影之下。

謝伊睡得極不安穩,一整晚噩夢連連,不斷夢到他和弗利克、曼尼安前往庫海文途中所發生的事。在夢裏,他再度遇上迷霧幽靈,身體被它又冷又黏滑的觸手緊抓著,腳也陷入了致命的沼澤裏,還有那種直沖腦門的戰栗感。三人再次在黑橡林走散時,他感到徹底絕望,只不過這次是他獨自一人困在林子中,最終可能會孤獨死去。他甚至可以聽到四周此起彼落的狼嚎聲,他掙紮著逃跑,瘋狂地躲進那無止盡的巨林迷宮。沒多久又換了一個場景,大家站在沃夫斯坦山裏一個城市廢墟旁,完全沒有注意到後方叢林裏虎視眈眈的怪物,他想要開口警告大家,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睜睜看著龐然怪物攻擊毫無戒心的眾人,他卻完全使不上力。眼前盡是怪物的黑色毛發和牙齒,然後謝伊便落到水裏,他不斷劃手踢腿,讓自己的頭探出湍急的水面來呼吸,但是他一直被往下拉。他知道自己快要窒息了,拼命掙紮,但還是不斷下沉、下沉……

之後他驀地醒來,凝視著黎明前的第一縷微光。被皮帶綁住的他四肢冰冷發麻,他焦慮地看向只剩一地余燼的火堆,躺在旁邊的地精還在呼呼大睡。曙色中的山丘格外安靜,安靜到谷地人可以聽見自己沉重的呼吸聲。營地另一頭有哨兵,小小的身軀靠在灌木叢旁,一度讓謝伊誤以為那就是樹。再次環視營地後,他抵著胳膊肘扭動著站起來,揉了揉睡眼,好看清周圍的情形。他想趁地精還在熟睡,趕快掙脫綁住他的繩子,然後一溜煙地跑掉。但徒勞地試了幾分鐘後,他就放棄了這個想法。他怔怔地盯著地上,說服自己相信他已經抵達帕瑞諾了,地精很快就會把他交給骷髏使者,然後自己很快就會被處決掉。

此時,他突然聽到有個沙沙聲,隱約從漆黑的空地後方傳來。他馬上警覺性地擡起頭來,側耳傾聽,眼睛飛快地掃過營地和地精們,但沒發現什麽異樣。他再次望向只身守夜的衛兵,對方依舊一動不動地待在灌木叢邊。但接下來,有個巨大的黑影從樹叢中分離出來,那名守衛被罩住後便突然消失了,謝伊不可置信地猛眨眼睛,但是剛剛還在那裏的哨兵確實不見了。好長一段時間過去,謝伊一直等著還會不會發生其他事情。現在太陽升起來了,驅走了最後一絲夜色,東方遠處的山頭上露出了旭日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