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碟形世界的小月亮在空中艱難跋涉。都怪造物主那些效率低下、莫名其妙的天文安排,它不但必須自己發光,身上還擠滿了各門各類的月亮女神。此時此刻,這些女神正在為冰巨人的問題發動請願,根本沒工夫理會碟形世界上的事兒。

要是她們肯費心往下瞄一眼,就會看見靈思風正神色緊張地同一堆石頭交流。

巨怪是多重宇宙中最古老的生命形式之一,它們的出現主要是因為造物主開始工作的時候過於慌張,急於把生命什麽的搞起來,但又不想去弄那些一碰就碎的原生質。巨怪的壽命很長,由於熱度會讓它們行動遲緩,它們都在夏天休眠,白天睡覺。如果從地質學的角度論述它們,肯定是非常讓人著迷的工作:什麽摩擦學啦,什麽不純矽的半導體性能啦,不一而足。碟形世界最主要的山脈都是史前那些大塊頭巨怪形成的,要是它們醒過來,那才有得瞧呢。不過,有一點是毫無疑議的,那就是,假如沒有碟形世界無孔不入的強大魔力場,巨怪老早就絕種了。

碟形世界上還沒人發明精神病學,也就沒人會把一個墨水點塞到靈思風鼻子底下來檢查他的耳鼓是不是有毛病。所以,假如有人要求靈思風形容石頭是怎麽變回巨怪的,他只能拉拉雜雜地說點兒什麽“就像盯著火,或者雲,看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了圖像一樣”。

前一分鐘還是塊稀松平常的石頭,然後,幾條裂縫忽然間就有了嘴巴或者耳朵的樣子。再過了一會兒,靈思風就發現一只巨怪坐在地上,沖他咧嘴一笑,露出滿口的鉆石,盡管這期間他根本看不出任何實質性的改變。

他告訴自己,它們沒法消化我。我會讓它們消化不良的。

這沒起多大作用。

“這麽說你就是巫師靈思風。”離他最近的一個說,聲音就像腳踩在沙礫上一樣,“唔,我還以為你會更高些。”

“也許他被風蝕了一點兒。”另一個說,“你知道,那個傳說已經很老很老了。”

靈思風不安地扭了扭身子。他感到自己屁股底下的石頭正在改變形狀,一個小巨怪——只比塊鵝卵石大上一丁點兒——坐到了他的腳上,正興味十足地盯著他。

“傳說?”他問,“什麽傳說?”

“自從歷史的黃昏時分起,這個傳說就由大山到沙礫,代代相承,”第一個巨怪說,“當紅星閃耀天際,巫師靈思風前來找尋洋蔥。不要咬他。爾等務必助他保住性命。”

它停了下來。

“就這樣?”靈思風問。

“沒錯,”巨怪說,“我們也一直很迷惑。我們其他的傳說都很激動人心。過去的時候,當塊石頭也要比現在有意思多了。”

“是嗎?”靈思風有氣無力地問。

“哦,當然。沒完沒了的樂子。到處是火山。在那時候做塊石頭當真有點兒意思。根本沒有現在這種沉積巖之類的胡扯,你要麽是火成巖,要麽什麽都不是。當然,那樣的好時光是一去不復返了。誰都自稱是巨怪,哼,其實有的連板巖都算不上——甚至粉筆。被人用來寫字,竟然還有臉擺出一副耀武揚威的樣子?你說呢?”

“當然,”靈思風趕忙回答道,“你說的完全正確。對了,這個,呃,這個傳說,它說你們不該咬我?”

“就是!”他腳上的小巨怪說,“還有,是我告訴你洋蔥在哪兒的!”

“我們很高興你終於來了。”第一個巨怪說,靈思風很難忽略它的體形:它是最大的一個。“那顆新恒星讓我們有些困擾。它有什麽含義?”

“我不知道,”靈思風說,“好像人人都覺得我該知道,但我不——”

“我們倒不介意給熔掉,”那個大巨怪說,“反正我們都是那樣開始的。不過,根據我們的猜測,它或許意味著一切都完了。這聽上去可不怎麽樣。”

“它一直在變大,”另一個巨怪說,“看看它。比昨晚更大了。”

靈思風一擡頭。它確確實實比昨晚要大。

“所以我們就想,你也許能提些建議?”為首的巨怪盡量把語調放溫柔些,鑒於它有副像花崗巖含漱劑一樣的嗓子,這次努力的成果還是頗值得贊賞的。

“你們可以從世界邊緣跳下去,”靈思風說,“宇宙裏肯定有不少地方樂意接納幾塊外地來的石頭。”

“這種事倒也不是沒聽說過,”巨怪說,“我們遇到過這麽幹的石頭。它們說,剛開始你會飄上幾百萬年,然後你會變得非常燙,你燒啊燒啊,最後落到一個大坑裏頭。聽上去可不怎麽樣。”

它站起身來,發出好像煤炭滾下管道的聲音,然後舒展了一下粗壯多節的手臂。

“所以說,我們應該幫助你。”它說,“有什麽想幹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