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利昂(第4/7頁)

在這群人裏,保持沉默才是最好的選擇,但提利昂就是忍不住。“沒人找到屍體,”他開口。

老人皺起眉,“你知道個啥?”

“他倆在場啊,”棕膚女說,“就他倆,比武的侏儒,他們為女王表演過。”

老人眯眼向下看,這才正眼瞧了提利昂和分妮一回,“確實是那對騎豬的矮子啊。”

真是臭名遠揚。提利昂略略鞠了一躬,懶得跟對方解釋有頭畜生其實是狗不是豬。“我騎的不是豬,是我老姐喲。你沒發現嗎,我們長著一樣的鼻子?巫師對她施了咒,誰獻給她一個大大的濕吻,她就能變回大美人兒。可嘆的是,凡是跟她交往的,都寧可再多吻她一次,讓她變回豬去!”

笑聲四起,連老人也忍俊不禁。“既然你們見過她,”身後一位紅發男孩道,“說說看,女王陛下到底長什麽樣?她真有那麽美嗎?”

我見到一位裹著托卡長袍、身材纖細的銀發少女,提利昂回想,但她的臉被面紗遮住,遠遠看去不真切。再說,我當時騎在豬身上,而丹妮莉絲和她的吉斯卡利夫君並肩坐在王家包廂裏。提利昂注意到在她身後穿白金盔甲的騎士。雖然對方拉下了面罩,但侏儒一眼就認出那是巴利斯坦·賽爾彌。伊利裏歐至少在這點上沒弄錯,他盤算,賽爾彌認出我來了嗎?他認出來又會怎麽做呢?

他差點當場揭露自己的身份,但出於某種原因最終克制住了——至於說出於謹慎、怯懦,還是本能,他不清楚。無畏的巴利斯坦對他恐怕滿懷敵意。賽爾彌看重的是禦林鐵衛的寶貝榮譽,向來排斥詹姆加入那個小圈子。勞勃叛亂之前,老騎士說詹姆太年輕、太嫩;勞勃叛亂之後,他則四處宣揚該讓弑君者脫下白袍、披上黑衣。現在提利昂犯下更惡劣的罪行——詹姆殺的畢竟是個瘋子,提利昂卻一箭射穿了生父的下體,死者是巴利斯坦爵士相交多年、守護多年的前首相——可想而知對方會怎麽看。當他猶豫時,分妮的長槍已刺中他的盾牌,機會稍縱即逝,再不復返。

“女王觀賞了我們比武,”分妮正跟奴隸們解釋,“但那時我們都忙不開。”

“你們總見過龍吧。”老人道。

我們倒想看龍,可惜諸神不給機會。丹妮莉絲·坦格利安飛走後,保姆給他倆重新戴上沉重的鐵腳鐐,押回主人身邊。要是管家把他倆領上場就走,或在魔龍從天而降時跟其他奴隸主一起逃掉的話,兩個侏儒當時也就自由了,不用現在費事。搖著小鈴鐺,奔向自由喲。

“有龍嗎?”提利昂聳聳肩,“我只曉得沒人找到女王的屍體。”

老人還是不信,“噢,當時有幾百具屍體,他們把屍體扔進競技場中用火燒。其實很多屍體老早就燒焦了。或許拖屍體的人不認得她了,又是血又是傷的,還被火熏過;再或他們隱瞞真相,好封住你們這幫奴隸的嘴。”

“我們這幫奴隸?”棕膚女人反問,“你脖子上沒有項圈嗎?”

“這是格拉茲多的項圈。”老人誇誇其談,“我跟他打小就認識,幾乎像兄弟一樣。你們這幫奴隸在阿斯塔波和淵凱憤憤不平,說什麽自由萬歲;我嘛,就算龍女王吸我老二我也不會讓她拿走我的項圈。有個好主人多幸福啊。”

提利昂對此無話可說。最高明的奴役就是讓人習以為常,根本不想掙脫。說實話,絕大多數奴隸的處境和凱巖城裏仆人的生活並沒有兩樣。有的奴隸主及其管家的確殘暴無情,但維斯特洛某些領主和他們的總管、官員不也一樣?淵凱人基本上是善待財產的,只要奴隸們做好分內事,不找麻煩……眼前這個戴著生銹項圈、對搖屁股大將忠心不貳的老人,其實在奴隸當中很典型。

“喲,善良的格拉茲多,”提利昂甜甜地說,“我主人亞贊常誇贊他的智慧。”亞贊說的實際上是:我左邊屁股的智慧比格拉茲多和他的兄弟們加起來還多。這話自然不好當眾說出口。

他和分妮直到下午才排到水井邊。一個骨瘦如柴的獨腿奴隸負責汲水,他滿腹狐疑地瞅著他們,“向來是保姆為亞贊取水,他會帶來四個兵和一輛騾車。”他邊說邊放井邊的大桶,底下傳來輕輕的水聲,等注滿後,獨腿人再把桶子拉上來。他的胳膊曬黑脫皮,看似形銷骨立,其實滿身肌肉。

“騾子死啦,”提利昂說,“保姆也死了,真可憐。現在亞贊自己也騎上蒼白母馬,他手下還有六個兵中招。你可以幫我把兩只桶子都灌滿嗎?”

“好的。”對方不再啰唆。你也害怕母馬的蹄聲吧?關於士兵染病的謊言果然提高了獨腿人的效率。

兩個侏儒各提兩只灌滿清水的水桶返回,喬拉爵士提四只。下午比上午更熱,空氣好像濕羊毛毯一樣沉重濕潤地蓋在他們身上,每走一步桶子便沉一分。所謂的路長腿短吧。到頭來他不斷濺出水,打濕了雙腿,脖子上的鈴鐺則恰如其分地奏出相應的行軍曲。早知會落到這步田地,父親,我就會手下留情了。往東半裏遠,有個帳篷被點燃了,一束黑煙升上天空。他們在火葬昨天的死者。“走這邊。”提利昂扭頭示意向右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