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色龍(第3/6頁)

營地之外,白港和孿河城的高大戰馬偎在一起瑟瑟發抖。拉姆斯洗劫臨冬城時燒毀了馬廄,他父親興建了規模兩倍於前的新馬廄,以招待麾下諸侯和騎士們的戰馬與馴馬。其他馬就拴在院子裏,拉起兜帽的馬夫們在馬群間走動,為馬兒蓋上毯子保暖。

席恩繼續前進,深入未經重建的城堡廢墟。他在曾是魯溫師傅的塔樓的亂石堆中跋涉,烏鴉們落在上方的墻壁裂縫中看他,彼此交頭接耳,不時發出一聲刺耳尖叫。他站在自己曾經的臥室門口(雪從破窗吹進去,在裏面積到腳踝高),接著又緬懷了密肯的鍛爐和凱特琳夫人的聖堂的遺跡。殘塔下,瑞卡德·萊斯威爾正用鼻子磨蹭某位爾貝的洗衣婦的脖子——是那個蘋果臉豬鼻子的胖女孩。那女孩赤腳站在雪地裏,裹了件毛皮鬥篷,席恩覺得鬥篷下面她定然一絲不掛。她看見他,便對萊斯威爾說了些什麽,逗得對方縱聲大笑。

席恩步履艱難地走開。馬廄後有道少有人使用的階梯,那便是他的目的地。台階陡峭兇險,他小心翼翼地爬上去,最後一個人上到內墻城頭,遠遠避開侍從和雪人。沒人允許他在城內自由行動,但也沒人限制他。

只要他不出城,便沒人過問。

臨冬城的內墻比外墻更古老、更高大,它自上古時代聳立至今,灰色城齒立地拔高一百尺,每個角落都由方形塔樓守護。外墻是若幹世紀之後才興建的,要矮上二十尺,但墻體更厚,修繕也更完備,並且它取消方塔,改為八邊形塔樓。兩道墻之間是又深又寬的護城河……如今河水結冰,雪開始在凍結的河面上堆積。城齒間也堆了雪,雪不僅塞滿了城上空隙,還為每個塔樓制做了一頂白色軟帽。

城墻之外,極目所見,皆是白色的世界。白雪編織出一件柔軟的白披風,把樹林、田野和國王大道一並蓋住,還埋葬了避冬市鎮的遺址,掩飾住拉姆斯的部下縱火燒成的斷垣殘壁。雪諾造孽,雪來隱瞞。不,不,拉姆斯是波頓,不是雪諾,從來不是。

國王大道的車轍印在遠處的田野和起伏丘陵間消失不見,白色終於一統江山。蒼穹間唯有雪花在不停下落,在無言的天空中沉寂飄飛。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就在遠方某處,迎風頂雪。史坦尼斯大人會強攻臨冬城嗎?這麽做是自取滅亡。這座城堡太堅固了,就算凍結的護城河無助於防禦,它也堪稱固若金湯。當初席恩奪取城堡乃是劍走偏鋒,他命最好的部下偷偷爬墻,在夜色掩護下遊過護城河。守衛們發覺時為時已晚。但如今臨冬城戒備森嚴,史坦尼斯決無可能故伎重演。

史坦尼斯可以選擇另一種策略,則切斷城堡與外界的聯系,坐等臨冬城的防禦者們耗盡倉庫和地窖裏的食物。不過波頓和他的佛雷盟友自頸澤帶來龐大的輜重車隊,達斯丁伯爵夫人提供了荒冢屯的食物和草料,曼德勒伯爵一行更自白港攜來豐富的給養……然而軍隊數目龐大,有這麽多張嘴要供養,只怕支撐不了太久。可惜史坦尼斯的兵同樣要吃飯,還得在風雪中艱難跋涉,戰鬥力不會太強……當然另一方面,風雪也會激發他們拼死進城的決心。

雪花也落在神木林裏,但它們一觸地面就告融化。白雪覆蓋的大樹底下一片泥濘,絲絲縷縷的迷霧為它們纏上幽靈般的緞帶。我為什麽要上這裏來?他們不是我的神,我不屬於這裏。心樹猶如蒼白的巨人,站在他面前,它有雕刻的臉龐,張開的樹葉是它的血紅手掌。

魚梁木下的池子結了層薄冰。席恩跪倒在池邊。“求求你們,”他破碎的牙齒擠出微弱的聲音,“我沒想過……”言語哽在喉頭。“救救我,”他最後勉力說,“給我……”什麽?力量?勇氣?慈悲?雪花在周圍飄落,蒼白緘默的雪,隱含無聲暗喻。他唯一能聽見的,是輕柔的啜泣。珍妮,他心想,那一定是婚床上哭泣的珍妮。除此之外還能有誰?諸神不會哭。是嗎?

那聲音實在痛苦,他難以承受。於是席恩抓住一根樹枝,把自己拉起來,踢掉腿上的雪,蹣跚著向光亮的地方走回去。

臨冬城裏處處鬼魂,他心想,而我正是其中之一。

回到廣場,席恩·葛雷喬伊發現這裏多了很多雪人。廣場裏堆的都是些雪將軍,它們指揮城墻上的冰雪衛士。其中一個很顯然是曼德勒大人,它是席恩畢生所見最臃腫的雪人;此外還有獨臂海伍德·史陶、雪夫人芭芭蕾·達斯丁,離廳門最近、披著冰胡子的老人則無疑是妓魘安柏。

廳內,廚子們舀出加了很多蘿蔔和洋蔥燉的大麥牛肉湯,盛進掏空的面包盤子裏——這些是昨天吃剩的面包。面包渣被丟到地板上任由拉姆斯的娘兒們和其他狗爭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