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色龍(第2/6頁)

他捧著粥碗,在大廳尾部找了個空板凳,離最近的火炬也有好幾碼遠。無論白天黑夜,高台下的長凳起碼是半滿,人們在這裏喝酒、賭骰子、高談闊論或在安靜的角落裏和衣打盹兒。等輪班時,士官們會把士兵踢醒,命他們披好鬥篷,上城墻巡邏。

沒人願與變色龍席恩為伍,他也受不了他們。

灰色的粥太稀,他只喝了三勺就推開碗,讓它在旁冷掉。鄰桌圍坐了一群人,正高聲爭論這場暴風雪的強度,猜測雪得下多久才會停。“至少一天一夜,或許更久。”有個高大的黑胡子弓箭手堅稱,這人胸前繡有賽文家的戰斧標記。幾個老兵談起過去的見聞,說這場雪跟小時候見過的冬天相比,簡直就像毛毛雨。河間地的士兵聽得目瞪口呆。南方佬,沒見識過冰雪和寒冷。不斷有人進門,進門後就會擠到篝火邊,或把手伸到燒紅的火盆上,他們掛在門邊鉤子上的鬥篷一直在滴水。

空氣窒悶,煙霧繚繞,他那碗麥片粥的表面很快凝結。這時,身後有個女人出聲叫他:“席恩·葛雷喬伊。”

我叫臭佬,他幾乎脫口而出。“幹嗎?”

她叉開腿,跨坐到他身邊的長凳上,伸手撥開眼前一團紅棕色亂發。“怎麽一個人用餐,大人?來吧,起來,跟我們跳個舞。”

他把粥碗推回面前。“我不會跳舞,”臨冬城親王是個優雅的舞者,但缺了三根腳趾的臭佬跳起舞來只會惹人嘲笑,“走開,我沒錢。”

女人一臉壞笑。“您當我是妓女麽?”她是歌手帶來的洗衣婦之一,長得高高瘦瘦,由於太瘦、皮膚又堅韌得像皮革,所以難稱美貌……但放在從前,席恩並不介意跟她滾床單,會想體驗被那雙長腿纏住的滋味。“說實話,錢在這裏有什麽用呢?我能用它買什麽,買堆雪嗎?”她哈哈大笑,“您可以用微笑來收買我。我從沒見您笑過,即便是您妹妹的婚宴上。”

“艾莉亞夫人不是我妹妹。”我也不會笑,他很想告訴她,拉姆斯痛恨我的笑容,所以才用錘子敲掉我的牙齒。我現在連東西都沒法吃。“從來不是。”

“她好歹是個可愛的少女啊。”

我沒有珊莎那麽美,但人人都稱贊我可愛。珍妮的話在他腦海回蕩,應和著爾貝手下兩個女孩敲出的鼓點。另一位洗衣婦正邀請小瓦德·佛雷下場,要教他跳舞。其他人訕笑起哄。“讓我一個人待著。”席恩說。

“我不合大人的口味?您不滿意的話,我可以叫密瑞蕾,或者霍莉,您可能更欣賞她。男人都愛霍莉。她們不是我的親姐妹,但個個甜美。”女人傾身貼近,呼吸裏滿是酒味,“如果您不願賞臉為我笑一個,給我講講您奪取臨冬城的故事也行。爾貝會把這故事寫成歌,讓您流芳百世。”

“讓我身為叛徒被永遠釘在恥辱柱上?身為變色龍席恩?”

“為什麽不是聰明的席恩?僅憑聽到的傳言就可斷定,那是一次大膽的壯舉。您帶了多少人?一百?五十?”

更少。“那是瘋狂之舉。”

“榮耀的瘋狂之舉。據說史坦尼斯有五千人,但爾貝說五萬人也別想攻破這座城堡。您到底怎麽攻下這裏的,大人?有密道嗎?”

我只有繩子,席恩心想,還有抓鉤,外加黑暗的掩護和奇襲的優勢。城堡當時防備空虛,而我打了一個措手不及。但他什麽也沒說。如果爾貝就此寫出一首歌,拉姆斯十有八九會剝了他的耳膜,以確保他永遠聽不見。

“您可以信任我,大人,爾貝就很信任我。”洗衣婦把手放在他手上。他戴著羊毛和皮革的手套,她則是空手,手指又長又粗,指甲都被啃過。“您還沒問我的名字呢。我叫羅宛。”

席恩抽出手。這是個陷阱,他心裏明白。拉姆斯遣她來,作為另一個惡毒的玩笑,好比凱拉和她的鑰匙。一個惡毒的玩笑,沒錯,他要我逃亡,才好懲罰我。

想到這,他只盼給她一記老拳,揍爛那張滿是嘲笑的臉;他也想親吻她,就在這張桌上辦了她,讓她哭喊出他的名字。但說到底,他不敢碰她一根毫毛,無論是出於憤怒還是欲望。臭佬臭佬,我叫臭佬,我不能忘記自己的名字。他用殘廢的腳撐起身子,一瘸一拐、無言地出了門。

門外依舊大雪紛飛,潮濕、厚重、沉默的雪。人們進出大廳的足跡很快被雪掩蓋,如今積雪幾乎要沒過他的靴子。狼林裏的雪只怕更深……而國王大道上寒風呼嘯,無處可躲。廣場裏正在打仗——打雪仗,萊斯威爾家的孩子對上荒冢屯的孩子。另一些侍從在他頭頂的城垛上堆雪人。他們讓雪人握住長矛和盾牌,戴上鐵半盔。雪人沿內墻列隊站好,仿佛是天賜的冰雪衛士。“冬將軍統率大軍來跟咱們會師嘍。”大廳門外一個哨兵笑話道……然後他看清了席恩的臉,意識自己在對誰說話,立刻別過頭去吐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