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蕾妮(第3/6頁)

兩千年前,隱士洞也許陰暗潮濕,泥土遍布,回蕩著滴水聲,現在早已改觀。布蕾妮與夥伴們進入的山洞變成一間溫暖舒適的密室,地板鋪羊毛毯,墻壁覆蓋織錦,長長的蜂蠟燭散發出充裕的光線,家具樣式奇異而樸素,包括一張長桌、一條高背長凳、一個箱子,幾只擺滿書籍的高大書櫃,還有一些椅子。這些家具全用浮木制成,奇形怪狀的木條巧妙地拼湊起來,打磨拋光,在燭光之下泛出暗金色。

長老跟布蕾妮想象的大不一樣。首先,他幾乎算不上長者,菜園裏除草的兄弟都是彎腰駝背的老人,他卻高大挺拔,充滿活力,正當壯年;其次,他的臉不像她想象中的醫療聖人那般和藹慈祥。他腦袋大而方,眼睛敏銳精明,鼻子布滿紅色紋路。盡管他削過發,但頭頂跟厚實的下巴上都布滿短須。

他不像是位能給人接骨療傷的聖人,反倒像是隨時要折斷別人關節的打手,塔斯的少女心想。長老穿過屋子,擁抱梅裏巴德修士,又輕輕拍了拍狗兒。“每次我們的朋友梅裏巴德和狗兒來訪,總是個快樂的日子,”他宣告,然後轉身面對其他賓客,“我們也歡迎新面孔。啊,最近見到的新面孔太少了。”

梅裏巴德照例客套一番,然後落座於高背長凳上。與納伯特修士不同,長老並沒因布蕾妮的性別而不安,但當修士提起布蕾妮和海爾爵士旅行的原因時,他還是收起了笑容,只說句“我明白了”,便將話題岔開。“你們一定渴了。請嘗嘗我們的甜蘋果酒,潤一潤經歷旅途風塵的嗓子。”他親自給他們倒酒。杯子也由浮木制成,沒有兩只是相同的。當布蕾妮表示贊賞時,他回答說:“小姐您過獎,我們只不過將木頭雕刻拋光,加以利用罷了。在這個地方,我們受到諸神的保佑,這裏是河流與海灣的交接處,河水與潮水互相角力,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因而被沖上岸堤,饋贈給我們。浮木在其中算是最不起眼的,我們找到過銀杯、鐵鍋、一袋袋羊毛、一卷卷絲綢、生銹的頭盔、閃亮的寶劍……對了,甚至還有紅寶石呢。”

這引起了海爾爵士的興趣:“雷加的紅寶石?”

“也許吧,誰說得準呢?戰鬥發生在上遊很遠處,但河流耐心而不知疲倦。我們已經發現了六顆紅寶石,我們都在等待第七顆。”

“寶石比骨頭強。”梅裏巴德揉著腳,泥土在他手指下紛紛剝落。“河流的禮物並非總令人愉快,善良的兄弟們也會收到骨骸。淹死的牛或鹿,死豬腫脹至馬的一半大,對,還有人的屍體。”

“最近屍體太多了,”長老嘆氣,“掘墓人都沒休息過。三河人,西境人,北方佬,全沖到了這裏。有騎士也有無賴。我們將他們埋在一起,史塔克與蘭尼斯特,布萊克伍德與布雷肯,佛雷與戴瑞……統統在一起,這是河流交給我們的責任,以回報它的豐厚饋贈,我們盡力而為,然而有時候找到女人……有時更糟,找到小孩。那是最為殘酷的禮物。”他轉向梅裏巴德修士。“我希望你有時間為我們告解。自土匪殺死老貝內特修士之後,我們就沒人聽取懺悔了。”

“我會抽時間的,”梅裏巴德說,“希望你們有比上次我經過時更好的罪過。”狗兒叫了一聲。“看到沒?連狗兒也感到無聊。”

波德瑞克·派恩很疑惑。“我以為沒人可以說話。嗯,不是沒人。是那些兄弟。另外的兄弟,不是你。”

“我們懺悔時允許打破沉默,”長老說,“用手勢和點頭很難說清罪孽。”

“他們燒了鹽場鎮的聖堂?”海爾·亨特問。

微笑消失了。“他們燒了鹽場鎮的一切,除了城堡,因為城堡是石頭……然而它對鎮子一點用也沒有,跟板油做的卻也沒什麽區別。治療幸存者的責任落到我頭上,等大火熄滅,漁民們認為可以安全登陸時,便將幸存者載過海灣,送來我這裏。有個可憐的女人被強暴了十幾次,她的胸口……女士,你穿著男人的盔甲,我就不向你隱瞞了……她的乳房被撕咬下來吃了,仿佛是……被野獸吞食。我盡全力治療,最終卻歸於失敗。她臨死前發出的惡毒詛咒並非針對那些強暴她的人,或者活生生吞吃她血肉的畜生,而是昆西·考克斯爵士。歹徒們來到鎮子時,他閂上城堡大門,安全地躲在石墻背後,聽任自己的人民尖叫死亡。”

“昆西爵士是個老人,”梅裏巴德修士輕柔地說,“他的兒子和養子不是遠在他鄉就是已經死去,他的孫子們還小,他還有兩個女兒。憑一己之力又怎麽對付得了那麽多歹徒呢?”

他至少應該試一試,布蕾妮心想,寧肯戰死。無論年齡,真正的騎士誓死保護弱者,把他人的性命放在自己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