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亞(第2/7頁)

神廟所在的小山丘內部開鑿了無數隧道。牧師和侍僧的臥室在第一層,艾莉亞和仆人睡第二層。最底下一層除了牧師及牧師帶去的人,其他人禁止入內,那是聖室所在。

每當她不幹活時,便可以隨意在地窖和庫房間走動,只要不離開神廟或下去第三層。她找到一間滿是武器防具的屋子:釉彩頭盔、奇特而古老的胸甲、長劍、匕首、小刀,還有十字弓和鑲嵌葉形尖頭的長矛。另一間地窖塞滿了衣服,包括厚厚的裘皮,五顏六色的艷麗絲綢,邊上卻堆著臭烘烘的破爛袍子和脫線的粗布衫。一定有藏寶室,艾莉亞斷定。她想象著一疊疊金盤子,一袋袋銀幣,海一般的藍寶石,綠色大珍珠串成繩子。

某天,慈祥的人出乎意料地出現在她面前,問她在幹什麽。她說自己迷路了。

“你撒謊。更糟的是,你撒謊的水平很差。你是誰?”

“無名之輩。”

“又一個謊言。”他嘆口氣。

威斯如果逮到她說謊,就會狠狠揍她,但黑白之院中的規矩不同。她幫廚時若是礙手礙腳,烏瑪會拿勺子敲她,除此之外,其他人從不動手。他們只殺人,她心想。

總的來說,她跟廚師關系不錯。烏瑪將小刀塞入她手中,然後指指洋蔥,艾莉亞就會去切;烏瑪把她推到生面團跟前,艾莉亞就開始揉,直到廚師叫停(“停”是她在神廟裏學會的第一個布拉佛斯詞匯);烏瑪交給她魚,艾莉亞就剔骨切片,並將廚師碾碎的幹果卷在裏面。布拉佛斯周圍的魚類和貝殼海腥味太重,慈祥的人不喜歡,但有一條和緩的棕色河流從南面注入大礁湖,途中蜿蜒穿越一大片蘆葦、潮水坑、泥沼和淺灘,那裏所產的大量蛤蜊扇貝,包括蚌殼、麝香魚、青蛙、烏龜、泥蟹、花蟹、攀緣蟹、紅鰻、黑鰻、條紋鰻,七鰓鰻和牡蠣等等,全是千面之神的仆人們就餐的雕花木桌上經常出現的食物。有些晚上,烏瑪用海鹽和碎胡椒子燒魚,或用蒜末煮鰻,偶爾甚至會加一點昂貴的藏紅花。熱派會喜歡上這裏的,艾莉亞心想。

她喜歡晚餐時間,因為之前無窮歲月裏似乎都是餓著肚子入睡的。有些晚上,慈祥的人允許她問問題。某回,她問他,為什麽來神廟裏的人總顯得如此平靜,而她家鄉的人卻貪生怕死。她記得將匕首插入疙瘩臉的侍從肚子時,他如何哭泣;她記得“山羊”把亞摩利·洛奇爵士扔進熊坑時,他如何乞求;她記得神眼湖邊,每當“記事本”開始詢問金子的去向,村民們如何嗷嗷怪叫,屎尿齊流。

“從某種意義上說,死亡不是壞事,”慈祥的人回答,“它是神恩賜的禮物,以終止我們的渴望,同時也終結痛苦。每個人出生那天,千面之神都會派來一位黑天使,在我們身邊終生相伴。當我們的罪孽變得太過深重,當我們的苦難變得難以承受,這位天使便會牽起我們的手,帶領我們前往夜晚國度,那裏的星星永遠明亮閃耀。用黑杯子喝水的人正是來尋找他們的天使,蠟燭使他們平靜。說說,當你聞到我們的蠟燭時,想了些什麽,孩子?”

臨冬城,她差點說出口,我聞到雪、松針和熱騰騰的肉湯。我聞到馬廄。我聞到阿多的笑聲,聞到瓊恩和羅柏在院子裏打鬥,聞到珊莎在唱歌,歌唱某位美麗的笨蛋淑女。我聞到坐著無數國王石像的墓窖,我聞到熱乎乎的烤面包,我聞到神木林。我聞到我的狼,聞到她的毛皮,仿佛她仍在我身邊。“我什麽也沒聞到,”她想聽聽他的評論。

“你撒謊,”他說,“但只要你願意,你可以保留自己的秘密,史塔克家族的艾莉亞。”只有當艾莉亞惹他不高興時,他才會如此稱呼她。“你也可以離開此地。你不是我們的一員,現在還不是。你任何時候都可以回家。”

“你告訴我,假如離開,就不能再回來。”

“就是這樣。”

這句回答讓她很傷感。這是西裏歐的口頭禪,艾莉亞記得,“就是這樣”。西裏歐·佛瑞爾不僅教她使用縫衣針,還為她而死。“我不想離開。”

“那就留下吧……但是請記得,別把黑白之院當孤兒收容所。在這座神廟的屋檐下,所有人的職責都是侍奉,明白嗎?Vaiar dohaeris。我們要求你服從,任何時間,任何事情,都必須服從。如果做不到,就請離開。”

“我會服從的。”

“我們走著瞧。”

除了幫烏瑪,她也被分配別的任務:打掃地板,端菜倒酒,整理一摞摞死人的衣衫,倒空他們的錢袋,清點古怪的硬幣等等。每天早晨,她都走在慈祥的人身邊,在神廟中巡視,尋找死者。靜如影,她告訴自己,一邊想起了西裏歐。她提著一盞有厚厚鐵隔板的燈籠,每到一個空穴,她都會將隔板掀開一條縫,借助光亮尋找死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