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人(第2/6頁)

鐵民們紛紛離開篝火,朝灰海王大廳的骨骼聚集,有槳手、舵手、補帆工、造船師,也有提斧頭的戰士和拿漁網的漁夫,奴工和鹽妾跟在旁邊伺候。那些被青綠之地同化了的人帶著學士、歌手和騎士。平民們在小山底部圍成半圓,後面是奴仆、孩童和女人,只有船長和頭領有權上山。歡快的西格弗裏德·斯通垂、“不苟言笑”的阿德利克、“騎士”赫拉斯·哈爾洛爵士當先走來,披黑貂皮披風的貝勒·布萊克泰斯頭領行在穿一身襤褸海豹皮的斯通浩斯頭領身邊。哥哥維克塔利昂比所有人都高——除了阿德利克——他沒戴頭盔,但全身甲胄,金色的海怪披風迎風招揚。誰敢懷疑?誰能懷疑?他才是真正的王者。

濕發張開瘦骨嶙峋的雙手,讓銅鼓與戰號平歇下來,淹人們也放低棍棒,所有人都不再說話。天地間,唯有浪濤的咆哮,那是任何凡人都無法阻止的呐喊。“我們來自大海,終將回歸於大海。”伊倫刻意壓低聲音,好讓每個人都注意聆聽,“憤怒的風暴之神將巴隆卷出城堡,摔死了他,如今他正在波濤之下淹神的流水宮殿裏盡情歡宴。”他舉目望天。“巴隆去世了!鐵國王去世了!”

“鐵國王去世了!”淹人們齊聲高喊。

“逝者不死,必將再起,其勢更烈!”他提醒大家,“巴隆國王,我的長兄,為恢復古道獻出了生命。他的每一件東西都是親付鐵錢得來。他是勇者巴隆,受神祝福的巴隆,兩次戴上王冠的巴隆,是他為我們贏回了自由與淹神的寵愛!然而巴隆去世了……我們需要新的鐵國王坐上海石之位,繼續巴隆的事業!”

“新王將再起!”淹人們回應,“新王將再起!”

“他會起來的,他一定會,”伊倫的聲音如若隆隆的浪濤,“但他究竟是誰呢?誰能接過巴隆的擔子?誰能統治這片神聖的島嶼?他在我們中間嗎?”牧師將雙手展到極致,“誰將成為我們的王?”

一只海鷗在天空中叫喚,沉默的人群騷動起來,仿佛剛自睡夢中驚醒。大家面面相覷,探察別人的打算。鴉眼自幼缺乏耐性,濕發伊倫告訴自己,也許他會第一個站出來——如果是這樣,事情就好辦多了。船長和頭領們大老遠好不容易才聚齊來參加這場盛宴,他們決不會吃了第一道菜就告退席。他們會嘗嘗這,咬咬那個,品評滋味,最後才將賭注下在最適合自己口味的人選上。

攸倫多半也想到了這點,只見他環抱雙臂,站在那群啞巴和混血兒中間不作聲。回應伊倫呼喚的,只有風聲與濤聲。

“鐵民必須擁有自己的王,”長長的沉默之後,牧師重復,“我再問一次:誰將成為我們的王?”

“我。”下方傳來回答。

“吉爾伯特!吉爾伯特國王!”響起一陣淩亂的呼叫。船長們為申請人和他的助手讓開道路,他們走上山丘,來到娜伽的肋骨底下,站到伊倫身邊。

這位國王候選人生得高高瘦瘦,面容枯槁,突出的下巴刮得十分幹凈。他的三位助手站在兩步階梯下,分別拿著他的長劍、盾牌和旗幟,他們的面容身材跟他十分相似,伊倫認為彼此間是父子關系。只見其中一人展開旗幟,旗上的紋章乃是一條巨大的黑色長船在追逐落日。“我是吉爾伯特·法溫,孤燈堡頭領。”國王候選人向選王會做自我介紹。

伊倫對法溫家族有所了解,他們的領地包括大威克島極西端的海岸和外海中零星的島嶼——那些石頭島小得可憐,只夠修築一座堡壘,而孤燈堡又在其中最為偏遠。從老威克島向西北方航行八天,經過海豹與海獅的巢穴和無盡的灰色汪洋,才能到達那裏。法溫家族在鐵民中也格外詭異,有人說他們是易形者,是不敬神的怪物,能隨意變化為海獅、海象,乃至海洋中的狼——斑點鯨。

吉爾伯特開始講話,他談到落日之海對面的奇跡之地,那裏沒有冬天,豐饒富庶,遠離死亡的威脅。“讓我當上國王,我就帶你們去拜訪奇跡。”他大聲呼籲,“讓我們像娜梅莉亞那樣建造萬艘長船,追隨夕陽挺進。在那片希望的土地上,每個男人都是國王,而每個女人都是王後。”

他的眼睛,伊倫心想,忽藍忽灰,像大海一樣變幻不定。這是瘋子的眼睛,牧師認定,癡呆的眼睛。他的願景毫無疑問是風暴邪神用來誘惑鐵民的陷阱。他讓助手們呈上獻給選王會的禮物,包括海豹皮、海象牙、鯨骨臂環和青銅戰號。船長們看了看,紛紛別過頭去,任憑下等人去挑揀。這癡呆履行完儀式後,他的助手們開始叫囂他的名字,結果只有法溫家族的成員響應,而即便是他們自家人中也有幾個默不作聲的。很快,“吉爾伯特!吉爾伯特國王!”的呼籲消失殆盡。頭頂的海鷗厲聲尖叫,停在娜伽的肋骨上,孤燈堡頭領孤零零地走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