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威爾(第3/4頁)

把馬牽到長廳容易,牽進門卻難,幸虧山姆堅持不懈。等將坐騎弄進屋內,吉莉已睡著了。他將馬系在角落,並往火中添了幾塊新柴,然後脫下沉重的鬥篷,鉆到獸皮底下的女野人身邊。他的鬥篷足夠蓋住三人,並為他們保暖。

吉莉身上散發出奶味,還有大蒜和發黴舊毛皮的味道,但他已經習慣,而且還覺得很好聞。他喜歡睡在她邊上,這讓他想起很久以前在角陵城,跟兩個妹妹同睡一張大床。藍道伯爵認為這會讓他像女孩一樣軟弱,於是終止了這種情形。然而獨自睡在冰冷的房間也沒讓我變得堅強勇敢。他不知如果現在見到父親,他會怎麽評價。我殺了一個異鬼呢,大人,他假想自己如是說,我用龍晶匕首刺死了他,誓言弟兄們現在稱我為“殺手”山姆。但即使在想象中,藍道伯爵也只是懷疑地皺起眉頭。

當晚的夢十分離奇。他夢見自己回到角陵城,父親卻已不在,它成了山姆的城堡。瓊恩·雪諾跟他一起,還有“熊老”莫爾蒙總司令、葛蘭、憂郁的艾迪、派普、“癩蛤蟆”及所有守夜人的弟兄,只是穿的衣服顏色鮮亮,並非黑色。山姆坐在高桌前,宴請所有人,用父親的巨劍“碎心”切下片片烤肉,這裏還有甜糕,有蜂蜜葡萄酒,有歌唱,有舞蹈,每個人都很暖和。宴會結束後,他上樓睡覺,不是走向父母的領主居室,而是跟妹妹們一起待過的那個房間。只不過在那張柔軟寬大的床上等待他的不是妹妹們,卻是吉莉,女孩只裹一件粗糙的獸皮,雙乳滲出奶水。

他突然醒來,又冷又怕。

火堆燒盡,只剩暗紅余燼;空氣凍結,感覺奇寒無比。角落裏,那匹馬一邊嘶鳴一邊用後腿踢木頭。吉莉坐在火堆邊,抱著嬰兒。山姆搖搖晃晃地坐起,蒼白的喘息從嘴裏噴出。長廳內充滿憧憧黑影,手臂上寒毛直豎。

沒什麽,他告訴自己,冷而已。

然後,門邊有個陰影在動。一個巨大的陰影。

這仍是夢,山姆祈禱,哦,我仍在睡覺,仍在做噩夢。他死了,他死了,我看到他死了。“他是為這男孩來的,”吉莉啜泣,“他聞到他的味道,新生嬰兒的味道,充滿生命的氣息。他是為生命而來。”

巨大的陰影在門梁前彎腰,進入廳內,蹣跚走來。就著陰暗的火光,影子變成了小保羅。

“走開,”山姆嘶喊,“我們不需要你。”

保羅的手像炭一樣黑,臉像奶一樣白,眼睛閃著冰冷的藍色光芒。冰霜染白了它的胡子,一側肩膀上停著一只烏鴉,正在啄它的臉頰,吃那白色死肉。山姆尿了褲子,溫熱的水沿大腿流淌而下。“吉莉,安撫好馬,然後牽出去。你快走。”

“你——”她開始說。

“我有匕首。你忘了嗎?龍晶匕首。”他起身將它胡亂掏出來。先前那把給了葛蘭,但謝天謝地,離開卡斯特堡壘時,他記得帶上莫爾蒙總司令的匕首。他握緊它,遠離火堆,遠離吉莉和嬰兒。“保羅?”他想讓自己聽上去勇敢一些,但話出口成了尖叫,“小保羅。認得我嗎?我是山姆,胖子山姆,膽小鬼山姆,你在林子裏救了我。我無法再走的時候,你抱我,沒有別人能做到,只有你。”山姆往後退開,手握武器,抽噎不休。我真是個無可救藥的膽小鬼。“別傷害我們,保羅,求求你,為什麽要傷害我們呢?”

吉莉在硬泥地上掙紮後退。屍鬼扭頭望向她,但山姆大喊:“不!”於是它又轉回來。肩頭的烏鴉從它殘破蒼白的臉頰上扯下一條肉。山姆將匕首舉在面前,呼吸活像鐵匠的風箱。長廳另一頭,吉莉到了馬兒邊上。諸神賜予我勇氣,山姆祈禱,就這一次,給我一點點勇氣,撐到她順利逃走。

小保羅向他逼近,山姆向後退卻,直到背抵住粗糙的木墻。他雙手抓住匕首,以求拿得更穩。屍鬼看來不怕龍晶,也許它並不知道那是什麽。它行動緩慢,不過小保羅活著的時候就不敏捷。在它身後,吉莉低聲安撫馬兒,試圖催其朝門口走,但那匹馬一定是聞到了一絲屍鬼那怪異寒冷的氣味。它突然停止前進,人立起來,蹄子在冰冷的空氣中揮舞。保羅轉向聲音傳來的方位,似乎完全失去了對山姆的興趣。

沒時間思考、祈禱,或是害怕。山姆威爾·塔利往前沖去,將匕首插入小保羅的後背。屍鬼的身體已轉過去一半,根本沒察覺到他過來。烏鴉尖叫一聲,飛入空中。“你死定了!”山姆邊捅刺邊嘶喊,“你死定了,你死定了!”他不停地刺,不停地喊,一遍又一遍,在保羅厚重的黑鬥篷上劃開道道大口子。刀刃碰到羊毛布底下的鐵鎖甲碎裂開來,龍晶碎片四處飛散。

山姆尖聲號叫,白霧融入黑暗之中。小保羅扭身過來,山姆扔下無用的刀柄,迅速後退一步。但他還沒來得及拔出另一把匕首,也即是每位弟兄都佩帶的鋼鐵匕首,屍鬼漆黑的雙手便卡住了他的下巴。保羅的手指冷得灼人,它們深深掐入山姆喉嚨柔軟的皮肉中。快跑,吉莉,快跑啊,他想高喊,但張開嘴,僅發出陣陣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