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無主的空間 第六章

回家的路上我遇見了克休莎和羅姆卡——兩個孩子手拉著手,一本正經地在塵土飛揚的街上走著。我向他們揮揮手——克休莎立刻喊道:

“您的娜久什卡和老婆婆去河邊散步了!”

我暗自一笑。畢竟柳德米拉·伊萬諾夫娜不是常常聽到有人叫她“老婆婆”的——任何一個五十歲的莫斯科婦女都討厭這個稱呼。

“好啊,讓她們散步去吧,”我說。

“您已經找到狼了嗎?”羅姆卡喊道。

“沒有,你說的狼逃跑了,”我說。

或許,從心理治療的目的出發應該說,我抓到了狼,把他們送到動物園去了?不過沒有跡象表明,小男孩見過變形人以後老是提心吊膽。阿琳娜出了大力。

跟為數不多的居民打過招呼後,我來到自己家門口,斯維特蘭娜侵占了我的吊床——手裏拿著一瓶啤酒和一本書《富阿蘭——謊言還是真理?》。已經翻到最後幾頁。

“有趣嗎?”我問。

“嗯,”斯維特蘭娜點點頭。她喝啤酒完全不拘小節,直接對著瓶口喝。“比托薇·揚松的《姆米爸爸出海去》好看。我現在才明白,為什麽以前沒有讓關於“姆米矮子精”的系列童話全都出版。這些東西根本就不能算兒童讀物。托薇·揚松寫這些東西時顯然十分沮喪。”

“作家也有權利沮喪,”我說。

“要是她寫的是兒童讀物——那就沒有權利沮喪!”斯維特蘭娜嚴肅地回答。“兒童讀物應該是善意的。否則就像一個拖拉機手,他耕地歪歪扭扭,還說:‘我心情沮喪,我覺得兜風更有意思’。或者像一個醫生,他給病人開瀉藥時加上安眠藥,還解釋說:‘心情不好,打算去散散心’。”

勉強夠到桌子後,她把假的《富阿蘭》放了上去。

“嘿,你可真夠嚴的,孩子她媽。”我搖搖頭。

“是孩子她媽所以要嚴,”斯維特蘭娜用同樣的腔調說,臉上帶著微笑。“開個玩笑。不管怎麽說這本書非常神奇,只不過最後幾頁有些沉悶。”

“娜久什卡和媽媽去河邊散步了。”我說。

“你遇到她們啦?”

“沒有,奧克薩納說的。她是這麽說的,‘您的娜佳和老婆婆去散步了’……”

斯維特蘭娜忍不住撲哧一笑,並且扮了個鬼臉。

“當著媽媽的面別再說了!她會難過的。”

“我難道是二戰中的日本敢死隊員嗎?”

“最好說說,您的遠征是以什麽告終的。”

“老巫婆溜走了,”我說,“我們跟蹤她一直追到了黃昏界的第四層,但她還是跑了……”

“追到第四層?”斯維特蘭娜的眼睛一亮。“你說的是當真嗎?”

我坐到她身邊,吊床提出抗議搖晃起來,樹木發出嘎吱聲,但還是經受住了壓力。我簡要地敘述了我們的冒險經歷。

“可我還沒有去過第四層呢……”斯維特蘭娜若有所思地說。“真有意思……又出現顏色了嗎?”

“我覺得,甚至有一種氣味。”

斯維特蘭娜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沒錯,有這樣的傳說……有意思。”

我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

“斯維特蘭娜,你應該回到巡查隊去。”

斯維特蘭娜一反常態,默不作聲。我來了勁,繼續說:

“生活不能使一半勁。你早晚……”

“我們不談這個,安東。我不想成為偉大的女魔法師,”斯維特蘭娜輕蔑地笑了笑。“在日常生活中使些小小的魔法——這就是我所要的一切。”

柵欄門敲響了——柳德米拉·伊萬諾夫娜回來了,我匆匆一瞥,移開目光——再次盯著她看,感到莫名其妙。

我的嶽母喜氣洋洋,好像她剛剛得意地責罵了粗暴無禮的售貨員,在街上拾到一百盧布並且跟自己愛戴的雅庫博維奇握手問了好似的。

她甚至走路也不同尋常——步態輕盈、腰杆挺直,下巴高高地擡起。就連微笑也十分親切。嘴裏還哼著:

“我們生來就是為了把童話變成現實……”

我甚至搖了搖頭。嶽母熱情地對著我們笑,揮了揮手——兩步一跨就進了屋。

“媽媽!”斯維特蘭娜跳起來,喝住她,“媽媽!”

嶽母停下來,看了看她——臉上依然掛著怡然自得的微笑。

“你沒什麽吧,媽媽?”斯維特蘭娜問。

“我很好,”柳德米拉·伊萬諾夫娜親切地說。

“媽媽,娜久什卡呢?”斯維特蘭娜稍稍提高了嗓門說道。

“跟一個女友散步去了,”嶽母平靜地回答。

我哆嗦了一下,斯維特蘭娜大吼一聲:

“你幹嗎,媽媽?已經是晚上了……讓兩個孩子單獨去散步……跟哪個女友?”

“跟我的女友,”嶽母沒有停止微笑,解釋說。“別擔心。我難道是傻瓜嗎,會把小孩子一個人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