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他者”的異己 第一章(第3/7頁)

我認為,人做不到這一點,那我是誰呢,如果不是人的話?

哦,對了。我是——他者。走出公園時我曾這樣對變形人說。其實,對在公園裏襲擊我的是變形人這一點也是剛剛才意識到的。我想起了他的生物電場,那是狩獵和饑餓的一團發黃的深紅色火焰。

我好像漸漸從黑暗中,從恍惚中掙脫出來。變形人——第一個台階。海關人員——第二個台階。有意思,這台階很長嗎?在頂端會有什麽展現在我的眼前呢?

問題暫時明顯多於答案。

過了圖拉站時我已經完全醒了。車廂內仍然空蕩蕩的,但是我現在已經明白了,是我自己希望它是這個樣子。我還明白了,我在這世上的願望一般都能實現。

庫爾斯克火車站的站台在窗外徐徐掠過。已經穿戴整齊的我站在車廂內等待火車停下來。女播音員不清晰的聲音播報著六十六次列車進某某站台。

我到莫斯科了。但暫時還不知道要幹什麽。

通道上已經擠滿了那些最急不可待的旅客。那我等等吧,我又不急著去哪裏。反正要等漸漸活躍起來的記憶告訴我點什麽,像趕牲口的人驅趕懶惰的騾子一樣推一推我。

列車最後晃動了一下,我站起身。車廂連接處發出咣當咣當的金屬聲,頃刻間活躍起來的一群人動了起來,三三兩兩地走出車廂。像往常一樣到處都是擔心的叫喊聲,問候聲,還有的人試圖擠回車廂,去取沒來得及拿出來的行李。

但是車廂裏的一陣忙碌迅速退去。旅客們已走出車廂,已經得到接站的人們的親吻和擁抱。或者沒有得到,如果沒有人來接站的話。有的人伸長脖子,在站台上左顧右盼,一下子在具穿透力的莫斯科的寒風中縮緊了身子。車廂內只剩下那些來取一成不變的轉交物的人。

我拿起背包,走向出口,仍然不明白我即將幹什麽。

或許我想到了要兌換美金。俄羅斯錢——我一個子兒也沒有。只有我們烏克蘭的“不值錢的”貨幣,可是它們在這裏不流通。快到莫斯科的時候我抖落出一疊美鈔,把鈔票分別塞到各個兜裏。

我總是憎恨錢包……

其實,我怎麽啦?總是……我的“總是”始於昨夜。

我機械地在冬日的擁抱中縮緊了身子,沿著站台往下朝隧道的階梯走去。不可能,火車站沒有外幣兌換點?

在隱隱約約的記憶中搜索著,我得以確定兩件事:第一件事,我不記得最後一次到莫斯科是什麽時候了,至於第二件事,我大致能想象車站內部是什麽樣子,在哪兒可以找到外幣兌換點,怎麽去地鐵站。

隧道,地下候車室,很短的一段升降梯,售票廳。我的中間站——就在此地,在二樓,在另一個升降梯旁。

可是結果這個兌換點早已嚴嚴實實地關閉了。既沒有光亮,也沒有顯示現時比價的必備的小公示牌。

那就算了吧。我走出去,向左走到通往“契卡洛夫斯基”站的慢坡道……不過我畢竟不是去那兒,而是去它旁邊的地方。

雪白的商鋪櫥窗,通往二樓的小梯,光線充足的空蕩蕩的商鋪小間,拐角處……保安擡起目光迅速瞅了我一眼,辨明我是個過路人,立刻又放松下來。

“進去吧,裏面沒人。”他好心地讓我進去。

我帶著包走進那個極小的房間,整個小房間的擺設便是角落裏的一個箱子,自然還有一扇帶抽屜的小窗,那抽屜總是使我想起饑餓的大嘴。

“嘿,”我提醒自己,“別忘了自己的這個‘總是’很年輕……”

反正——既然我像一個真實地生活了三十五年的人一樣思考,那就意味著這不是沒有原因的吧?

好了,以後再說吧。

那張大嘴一下子吞掉了五張面值一百的鈔票和我的護照。我沒有看見誰藏在那嚴實的隔板後,再說也沒費太大力氣去打量清楚。只發現塗著珍珠指甲油的指甲。這麽說是個女人。伸出的大嘴不情願地吐出一大堆一百盧布的紙幣和一些面值小一點的盧布,甚至還有幾個硬幣。我數也沒數就把錢塞進胸前毛衣下面的口袋裏,只把那麽幾張面值小一點的和幾個硬幣一起塞進褲兜裏,護照則插到另一邊的胸兜裏。我把淡綠色的長方形收據扔進箱子。

好了,現在我是一個人了。即便在這個瘋狂的、差不多是地球上最昂貴的城市裏,盡管……盡管又不是。沒準兒,莫斯科失去這個遭人置疑的第一名的位置已經將近一年了。

冬日再一次用冰涼的呼吸迎接我。風吹來稀薄透明如麥粒般大小的雹子。

地鐵——在左邊。但是我不要去那兒,我要去另一個出口。我又莊嚴地走到火車站大樓前,下到我該去的地方——環行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