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赤瞳珠(1)

(一)

黃昏時分,正是青樓生意最為紅火的時候。

一團濃抹不開的顏色,大紅的燈籠,翠綠的薄衫,烏雲一樣的青絲,與靈動的眉眼、香膩的胭脂香味,描繪出一幅青樓獨有的畫面,一股腦兒往公蠣的臉上、心裏撲。幾個水蜜桃一樣的歌姬正倚門迎客,一看到公蠣和畢岸馬上圍了過來,一人挽住一條手臂,嬌滴滴道:“兩位公子爺,好久不見,可想死奴家了!”

畢岸抽出一條手絹在歌姬面前一抖。女子們頓時變了臉色,對視一眼,松開了二人,一扭一扭去招呼其他的客人。一個斜靠在柱子上的龜奴看了二人一眼,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畢岸心照不宣地跟上。

公蠣來暗香館多次,不過在迎門的前庭中喝些花酒,多次求見離痕,都被老鴇各種推辭,今見畢岸單憑一塊手帕便順利進入離痕香閨,不由好奇,從畢岸手中抽出手絹。

一條白色絲帕,正中用金線繡著一條雙頭蛇。雙頭蛇公蠣見過多次,但繡著雙頭蛇的絲帕,卻是第二次見:當初他住在如林軒的時候,曾見冉虬用絲帕求見離痕。

公蠣頓時噤若寒蟬,一言不發地跟在畢岸身後。

離痕的別院在暗香館東南角,獨處一隅,動中有靜。公蠣無暇欣賞眼前的風景,滿腦子都是當日在如林軒偷看離痕時她同冉老爺的對話,心中又忐忑又激動。

龜奴帶領二人,繞過喧鬧的中庭,穿過長長的竹林,來到別院門口一處幽靜的茶廬,一位相貌平平的女子上前施禮道:“公子早來了半刻,離痕姑娘正在會客,請稍等。”

卻是公蠣曾經救過的柳瓶兒[1]。她如今一副仆婦打扮,不用搔首弄姿、濃妝艷抹,倒也端莊,眼神之中有了些許生氣,氣色也好了些。估計是老鴇看她實在難以吸引客人,所以將她派給了離痕使喚,倒也正中她意。

柳瓶兒上來沏了香茶,放上幾盤精致點心,又躬身退出。兩個白衣女子攜琴而來,開始彈奏一曲節奏舒緩的古曲。

公蠣的第一感覺,這裏不像是青樓,倒像是個高人隱居的地方。他哪裏有心思聽曲兒,捅捅畢岸,不無嫉妒道:“你常來這裏?”

畢岸根本不曾在意他的眼神語氣,而是凝視著飛檐上垂下的鈴鐺,道:“在洛陽城中,有這麽一個人。”

公蠣聽得莫名其妙:“你說什麽?”

畢岸緩緩道:“一個神秘的女人,無所不知。每個來這裏的人,表面看是來逛青樓一睹花魁的芳容,實際上,卻是來高額購買情報。”

公蠣反應過來了。冉虬當初曾拿了兩千兩的飛錢,見離痕一面。

畢岸道:“我在洛陽也布置了諸多眼線,可跟她比起來,只是九牛一毛。”

公蠣啞然。

畢岸道:“她今年已有二十五六歲,身世復雜,十八歲之前,沒能找到任何關於家庭出身的線索。二十一歲流落洛陽,自己賣身暗香館,半年之後名噪洛陽,成為花魁,但甚少有人見過她的真面目。”

若說女人是天底下最神秘的動物,男人則有一大半是這世上最為膚淺的存在,越是看不到、求不得,越是迷戀。沒過多久,關於離痕姑娘的傳聞便漫天亂飛,她成為洛陽的花魁之首,見與不見,全憑她的喜好,否則便是你日擲萬金,也絕不得見她一面。

公蠣訝然道:“她一個弱女子,如何網織出如此大的信息網?”

畢岸道:“這也是我的疑問。”

一陣嘩啦嘩啦的打掃聲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原來是一個文弱男子拿著一個掃把,正在打掃花徑的落葉,擡頭看到畢岸和公蠣,嚇得慌忙鞠躬,點頭弓腰躲閃著離開。畢岸低聲道:“這位名叫文生,據說是離痕姑娘的遠親。但我查後發現,他同離痕只是在四年前做過幾個月鄰居,膽小懦弱,百無一用,離痕來暗香館之後,看他無以度日,便托了老鴇在這裏做一些打雜清掃的工作。”

公蠣道:“這個人我見過的。”將他如何收了冉虬兩千兩飛錢,將手帕放在離痕的窗台上之事說了。

畢岸十分意外,道:“不曾想他倒有這個膽量。”

公蠣不無嫉妒道:“我敢肯定他暗戀離痕姑娘。不對,不是暗戀,是明戀。”

畢岸卻道:“離痕姑娘心裏另有所屬。”

公蠣頓時來了精神:“誰?離痕姑娘鐘情哪個?”

畢岸卻避而不答,側耳聽遠遠飄來的絲竹之聲。

公蠣酸溜溜道:“你說的那個人,不會是你自己吧?”

畢岸眉頭一皺,低聲道:“好奇怪。”看看周圍無人,跳上茶廬的石凳朝花樹叢中望去。

公蠣一跳一跳地叫:“怎麽了?”

畢岸跳下石凳,低聲道:“這邊向來只許一人進去,你自己多留心。”

大半刻工夫過去,隱約聽到花叢之外有腳步聲傳出,接著柳瓶兒過來道:“公子請跟我來。”公蠣連忙起身,柳瓶兒卻道:“這位公子稍坐,離痕姑娘只約了畢公子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