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部分過去

連九棋在候機廳中四下走著,漫無目的地走著,他想找個安靜的地方,但在機場候機廳內,永遠他想找到的那個,可以坐下來,什麽都不想,全身心投入讀亡妻留下那封信的場所。

他越走越無力,最終只得找了一個靠窗邊的位置,坐在地上,鼓起勇氣來打開了那封信。

看到那熟悉的筆跡時,連九棋覺得呼吸都困難了——

夫九棋:

見信安,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才能讀到這封信,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還活著,當身邊所有人都說你已經死去的時候,我堅信你還活著,因為在我心裏,你是一個好丈夫,一個永遠不會拋下自己妻子的好丈夫。

……

連九棋讀到這的時候,眼淚已經掉下來,他坐在那,不敢再讀下去,他擡眼看著眼前過往的旅客,覺得每個人都那麽真誠,只有自己是人群中唯一一個渾身上下都充滿著虛偽和借口的蠢貨。

……

寫這封信的八小時前,我剛打過一針,是我求刑大夫的,原本他不希望給我用鎮靜劑,因為他發現,我已經依賴上這東西了。

是呀,我依賴上了,只有那冰冷的液體進入我血液中之後,我才會安靜下來,將所有的悲傷拋到腦後,眼前浮現的全都是你的畫面,就像看一部最愛看,百看不厭的電影一樣,我多希望這些畫面會不斷重復在我眼前浮現,沒有人來打擾,也不會被迫中斷。

九棋,我有時候也希望你死了,這樣的話,我就可以馬上下去找你,我們就可以團聚了,可是,每當這時候,我就會想,我們的兒子怎麽辦?小術怎麽辦?我還沒有告訴你,我們的兒子叫連術,術的意思是變通,你以前不也說了嗎?你希望我們的兒子不是個死腦筋的人。

還有,師父說,為了小術,為了他的成長,必須給他找個爸爸,而且我也很清楚,我撐不住了,所以,我把小術委托給了刑大夫,你放心,刑大夫沒有任何遲疑就答應了,我相信他,能和師父一起照顧好小術。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是一個好媽媽,我辜負了你,也辜負了小術,但是我真的撐不住了。

如果你還活著,有一天看到這封信了,在你們父子團聚之後,一定要代我向小術說一句對不起,媽媽對不起他,媽媽沒有勇氣再支撐下去。

如果你真的已經去了,我已經告訴了刑大夫,讓他在有一天得到準確消息之後,將這封信交給小術,我會下去親口對你說對不起。

對不起,我覺得好難受。

……

信很短,但在那之後,下面滿篇都寫滿了工工整整的“對不起”三個字。

連九棋喘著氣,流著淚,在心裏仔仔細細地讀著每一個“對不起”,終於他讀出聲來,將那封信貼在胸口,坐在那,不斷地喃喃自語道:“對不起,小盼,對不起,老婆,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們……”

連九棋多希望龔盼的心中寫滿了對他的恨,寫滿了詛咒,咒罵他的語句,可是,沒有,龔盼滿篇所寫的只有歉意,這讓連九棋更無法原諒自己。

刑術說得對,如果自己當初沒有去找什麽答案,而是回家,帶著妻兒離開,哪怕是亡命天涯,這一切不就都不會發生了嗎?錢修業的計劃不也就徹底斷掉了嗎?因為自己是計劃中最重要的環節,可是,錢修業算到了自己會尋找答案,會留在庫斯科公司內部。

當然,錢修業也肯定算到了自己今日的痛苦。

連九棋也終於明白了,為何凡孟會以操縱人的情感下手,讓刑術在甲厝殿敗得如此徹底。

機場候機廳二樓那家掛著不營業招牌的咖啡廳中,身穿便服的傅茗偉坐在角落,看著陳方將刑術、馬菲帶進來。

傅茗偉點頭示意之後,陳方轉身離開,與董國銜一起站在大門口等待著。

刑術和馬菲坐下之後,傅茗偉擡手看表:“距飛機起飛還有兩個小時,我只耽誤你們最多一個小時,剩下的時間,足夠你們過安檢了,登機牌我已經讓人幫你們換好了。”

說著,傅茗偉將登機牌拿出來,放在桌上:“我沒其他的意思,沒有制止你們,也沒有打算要挾你們。”

馬菲礙於自己的身份,也不方便說什麽,畢竟她本質上還是國際刑警。

刑術道:“那你想幹什麽?”

“眼下這個案子已經變得無比的復雜,就連我寫報告都不知道從何寫起,我想了很久,覺得這個案子要從頭開始梳理的話,單從我的角度來看,是完全不準確的,但是也不能完全按照你的角度來寫,畢竟有些事情是不能出現在報告當中的。”傅茗偉說到這的時候,又笑了,“我好像在重復說廢話,對吧?”

刑術點頭:“對,傅警官,你該不會是想讓我幫你寫報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