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見證石

精技,在最簡單的層面上,是在人與人之間架起連接思緒的橋梁。運用精技的方法有很多種。例如在戰爭中,指揮官可以把簡單的信息和命令直接傳送給他手下受過訓練的軍官。精技力量強大的人甚至可以影響那些沒受過訓練者的頭腦或者敵人的頭腦,讓他們充滿畏懼、迷惑或疑慮,這麽有天分的人很少見。但如果一個人具有高得不可思議的精技天分,他甚至有可能直接與古靈對話,而古靈只比眾神本身地位稍低一點。鮮少有人敢這麽做,而在那些真的這麽做了的人當中,更少有人能得到他們所要求的答案。因為,人們說,你可以問古靈,但他們回答的不見得是你所問的問題,而是你應該問的問題,且那個問題的答案也許會讓你聽了之後就無法繼續活下去。

因為當你跟古靈交談時,正是使用精技的甜美之感最強烈也最危險的時候,而這種甜美之感是每一個操習精技的人都必須提防的,不管他是強是弱。在使用精技的時候,你會無比敏銳地感覺到生命,是一種飄然昂揚的存在感,可能會讓人忘了要繼續呼吸。就算把精技運用在普通的用途上,這種感覺都非常強大、令人難以抗拒,心智不夠堅定的人可能會上癮。但跟古靈交談的那種狂喜是如此強烈,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比擬。運用精技與古靈交談的人,感官和理智可能都因此永遠灰飛煙滅;這樣的人會在迷亂中死去,但他確實是死在歡樂的迷亂之中。

弄臣說得沒錯,我對自己面對的危險毫無概念,而且固執地一頭栽了進去。此刻我不忍細述接下來那幾周的細節,只能說,每過一天蓋倫就更進一步地控制住我們,他也變得越來越殘忍、越來越把我們操弄於指掌之間。少數幾個學生很早就消失了,欣怡是其中之一,她從第四天起就沒有再來。之後我只見過她一次,她悄悄地在堡裏走過,愁眉苦臉的臉上帶著羞恥的神色。後來我聽說,她退出訓練之後,端寧和其他女同學都不再理睬她,而且後來她們談論起她的態度不是把她當成沒通過一項考試而已,而是認為她做出了某種低下的、令人厭惡的行為,永遠都不能得到原諒。至今我仍不知道她去了哪裏,只知道她離開了公鹿堡,再也沒回來過。

就像大海挑揀出沙灘上的小圓石,把它們前前後後地散落在退潮時的不同高度處,蓋倫的責打和輕撫也把他的學生分了開來。一開始,我們每個人都拼命想當他最好的學生,然而這並不是因為我們喜歡他或欽佩他。我不知道其他人有什麽感覺,但我心中對他只有恨意,而且這股恨意強烈到使你下定決心絕對不要被這個人打倒。經過他一天又一天的謾罵,若是能從他口中聽到哪怕是勉強表示認可的一個字,就好像受到其他任何師傅滔滔不絕的稱贊一樣。被他貶低辱罵了那麽多天,我應該對他的嘲笑不再有感覺了,但我卻開始相信起他說的很多話,而且徒勞無功地試著改變自己。

我們時時刻刻爭相吸引他的注意。有些人顯然成為了他的寵兒,威儀就是其中之一,蓋倫常叫我們要多學學他。我很明顯是他最鄙視的一個,然而即使如此,我仍一心想要在他面前表現得出類拔萃。經過第一天之後,我再也不是最後一個到塔頂的人。他打我的時候,我從來不搖晃。跟我一樣特別受他鄙視的端寧也是如此,她變成了蓋倫最卑躬屈膝的追隨者,自從第一次挨鞭子之後她再也沒說過半句批評他的話。然而他總是找她麻煩,動不動就嚴厲斥責和辱罵她,而且打她的次數遠多過打其他女生的次數,但這只讓她更堅決地要證明她能耐得住他的謾罵侮辱,而且她非常不能容忍任何人對我們接受的教導感到動搖或懷疑,這種不能容忍的程度僅次於容忍蓋倫。

深冬逐漸來臨,塔頂又冷又暗,只有樓梯間傳來的一點點光線。這是全世界最與世隔絕的地方,蓋倫就是這裏的神。他把我們冶煉成一個群體,讓我們相信自己是精英,是優越的有機會學習精技的特殊寵兒。就連忍受譏笑責罰的我也都這麽相信。我們看不起我們當中那些被他打倒的人,這時候我們只看得見彼此,只聽得見蓋倫的話。一開始我想念切德,也想著不知博瑞屈和耐辛夫人在做什麽,但隨著時間一個月一個月過去,這種無足輕重的掛念就顯得沒什麽意思了。弄臣沉默地來來去去,而我一心一意只想得到蓋倫的贊許,就連弄臣和鐵匠都幾乎讓我覺得有些煩。但當我全身酸痛不已、疲倦不堪,只有鐵匠湊在我臉上的鼻子是我唯一的慰藉時,我還是會對自己很少花時間陪陪我這只成長中的小狗感到慚愧。

經過寒冷而殘忍的三個月,蓋倫把我們原本還算是龐大的隊伍削減得只剩下八個人。此時真正的訓練終於開始了,他也歸還了我們一丁點的舒適和尊嚴,在當時看來這不只是極大的奢侈,更是蓋倫的恩賜,我們必須心存感激。我們的餐食內容加了點水果幹,用餐時還可以簡短地交談一下,此外我們還獲準穿鞋——僅僅是這樣,卻讓我們全都卑躬屈膝地對其感激不已。但改變才剛剛開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