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父親離去之日(第3/10頁)

整卷衛生紙被吹上了天,充滿了四周。被衛生紙活埋的老師雙肩低垂,暗哼一聲,一一撕扯榻榻米上的衛生紙,仔細折好。然後他端正坐好,用力擤了擤鼻涕。

我維持黑牛的模樣,在廚房等得坐立難安。方才兩人如此激動,最後卻以如此無趣的結果收場,實在令人難為情。老師為了掩飾難堪,繼續擤著鼻涕,我則是叫了幾聲“哞”來掩飾尷尬。毛茸茸的幺弟則在房裏走來走去,把自己埋在氣味芳香的衛生紙裏拼命嗅聞。

“矢三郎,你在那裏玩什麽啊?”老師擤完鼻涕,望著紅輪西墜的窗外,“別再哞哞叫了。”

“老師,您發了一頓火,想必流了不少汗吧?”

“嗯。”

“偶爾泡個澡也不錯哦。”

“嗯。”

老師終於同意出門了。

由於附近沒有澡堂,所以我得帶紅玉老師行經寺町路,前往位於禦靈神社北方的一家澡堂。這條漫長的路程老師不可能自己走,我得向大哥商借偽車夫和自動人力車。

幺弟以手機聯絡後得知,大哥和母親一同前往加茂大橋西側的台球場了。連日忙著策劃政治謀略,大哥十分煩躁不安,母親決定帶他出去散散心。大哥聽到要用父親珍貴的遺物接送這位偏執的老頭,似乎不太高興,但他畢竟是紅玉老師的徒弟,而且向來重仁義,自然不會吝惜出借人力車。

不久,大哥一副小少爺的模樣趕來,將人力車停在公寓前。

大哥一臉不悅地下了車,接著改由紅玉老師爬上車,我和幺弟在後頭推著他。“老師,好久不見了。”大哥低頭行禮。紅玉老師拉緊棉襖衣領,喊了聲冷,瞪向大哥。

“矢一郎。”

“在。”

“你心裏一定嫌麻煩對吧。”

“一點都不會。”

“說實話。”

“我句句屬實。”

紅玉老師暗哼一聲,臉上泛起笑意,補上一句:“算了。我們走吧,還磨蹭些什麽!”

來到寺町路,自動人力車一路哢啦哢啦地往北走。傍晚的天空,像棉花拉長般的白雲染上淡淡的桃紅。我們沿著寺院長長的圍墻前行,不久看到直入雲霄的焦褐色煙囪。隨著接近澡堂,老師開始坐立不安,不斷叨念著:“真是麻煩,真是麻煩。”

到了澡堂,老師鉆過暖簾,直直往女湯走去,我們急忙制止他,把他押進男湯更衣室。可是都來到這裏了,紅玉老師還是不肯入浴。他一會兒望著張貼的通緝犯告示或置物櫃上的電視,一會兒坐進按摩椅,不然就是窩在廁所不出來。我們連哄帶騙安撫他,等到成功把他推進滿室熱氣中,大哥和我早已累癱了。我們四人魚貫進入浴室,裏頭的客人不住打量我們。

我、大哥、紅玉老師並排而坐,各自清洗身體。幺弟覺得稀奇,四處東看西瞧,以為他會乖乖光著屁股泡在浴池裏,沒想到他一會兒鉆進蒸汽室,一會兒把腳伸進冷水池,大呼小叫地嚷道:“嚇!哥,這浴池是冷的呢!”

“矢四郎,那本來就是冷的。”

相較於雀躍不已的幺弟,老師則板著一張臉,“我為什麽得和你們這些毛球一起泡澡啊。”

“我們已經變身成人類,不必擔心掉毛。”

大哥專心地刷洗身體,如此說道。老師嫌打肥皂泡泡麻煩,命大哥替他服務。

“既然要洗澡,真希望是弁天幫我刷背。”老師任性地說,“真想和弁天一起泡澡啊。啊啊,真想和弁天泡澡啊!”

大哥在老師瘦弱的背上搓出泡沫,壓低聲音說:“老師,您怎麽可以將淫邪的欲望展現得如此露骨!至少要守住自己的顏面啊!”

“身為你的徒弟,真是顏面無光。”我嘆息道,“就算你和弁天大人一起來,也不能進女湯啊。”

“少啰唆。”老師揮動手巾,啪的一聲打中我的側臉。真是痛煞我也!

“矢三郎,你前些日子不是和弁天一起去了星期五俱樂部嗎?看來,你有纏著弁天不放的毛病。你這小毛球,該不會是愛上弁天了吧?”

“哪兒的話,狸貓愛上人類可怎麽辦?上演禁忌之戀嗎?”

“你不是從不把規矩當回事嗎?像你這種個性古怪的家夥,心裏打什麽主意,別以為我不知道。”

“您總在這種奇怪的方面高估我。”

“我不是擔心你的安危才說這些,不過,你要是敢小看她,當她是一般人類小姑娘,可要小心被她吃了。如果她沒偏離魔道,好好自我精進,一定能成為了不起的天狗,早晚會繼承我的衣缽,成為第二代如意嶽藥師坊。”

我們刷洗完身體,泡進浴池,恍惚地望著天花板。天花板塗成綠色,造型相當奇特,中央凹陷處安了一扇天窗。光線微微射進室內,映照出煙霧裊裊的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