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大文字納涼船之戰（第4/10頁）

“像他那麽不可靠的人，絕不能對他期望太高。”

“說的一點都沒錯。”

金光坊接下來打算在巖屋山住一陣子。他開心地告訴我，原本不打算回巖屋山了，但兒子老邀他回去。還說“五山送火”那天，他打算下山好好欣賞一番。

“可否也讓藥師坊一同坐納涼船呢？老朽也會陪同前往。”

“就這麽辦吧。”

“還有，對弁天可千萬不能大意哦。”

金光坊要在出町柳車站搭公車前往巖屋山，我們便在加茂大橋西側與他告別。太陽已升至中天，陽光普照，鴨川水量也減少許多。我和幺弟目送金光坊步履蹣跚地走過熱浪蒸騰的加茂大橋。

老師告訴過我，弁天常到三條高倉的扇子店“西崎源右衛門商店”走動，於是我和幺弟在河原町路坐上市內公車。幺弟坐下後全身緊繃。他很害怕，眼看就要露出狸貓尾巴，我忙出言安撫：“弁天也不是天天吃狸貓火鍋，只有尾牙宴的時候才吃。”

因為紅玉老師的關系，我和弁天算是舊識，兩人之間有段切不斷的宿緣。老實說，她其實是我有緣無分的初戀情人。

“不然，你先回去好了。”我說。

但幺弟鼓起勇氣應道：“我也要一起去。老媽叫我磨煉膽識。”

從三條高倉略往北走的一處悄靜市街，有一間外觀古色古香、看起來與民宅無異的扇子店，名叫“西崎源右衛門商店”。

浮雕的玻璃店名嵌在店門上，我拉開門輕喊一聲：“有人在嗎？”走進店內，店裏相當涼爽，有焚香的氣味。昏暗的土間[2]設有木質展示台，許多美麗的扇子陳列在上頭，就像暫時停翅的蝴蝶。源右衛門坐在入門台階處與客人聊天，我和幺弟打聲招呼，脫鞋走上台階。

穿過藏青色的暖簾，走在鋪有黑色木板的走廊裏，焚香氣味熏人，幾乎連呼吸都困難。我們極力忍耐繼續前行，也許是鹽分的關系，腳掌黏答答的，不時吸附著地板。街道的聲音遠去，宛如置身世界盡頭般的寧靜包覆著我們，這時頭上傳來海鷗的鳴叫。走廊轉向左方，射進屋內的陽光微微搖曳。

繞過走廊，來到一間小餐廳。

海風吹送，入口處暖簾隨風搖曳，餐廳裏滿是水面映照的波光。鋪設木質地板的大廳擺有質樸的餐桌，墻上掛有褪色的菜單木牌，但不見半個客人。走出餐廳，眼前出現一座碼頭，停靠了幾艘小船。前方是遼闊大海，浪潮平穩地打向岸邊，波光粼粼。被風吹響的風鈴、藍天之上徘徊的海鷗叫聲，與浪潮相互融合，令人興起一股與三條高倉一帶大異其趣的旅愁。

一個老太婆從廚房走來。

“弁天大人在鐘樓嗎？”我問。

“是的，她在那裏。”老太婆應道，指著外海。盡管薄霧迷蒙，視線不佳，還是依稀可見屹立海上的建築。

“前些日子，外海風強浪大，不過今天天氣很好呢。”老太婆走向碼頭準備小船。

我和幺弟坐上小船，劃著槳繼續前行，海水在船身下嘩啦作響。起初幺弟還覺得新鮮，但隨著漸漸接近外海，海水顏色漸漸變深，他的臉色漸顯蒼白。我劃著小船，確認目標，但回頭時已不見少年蹤影，只見一只全身覆滿密毛、縮成一團的小狸。

“還是不行嗎？”

“哥，對不起。我太害怕了，沒辦法變身。”

“算了，你放心，這件事交給我來辦。”

屹立海上的建築離我們愈來愈近。

這棟建築是大正時代某個大貿易商興建的氣派洋房，多年來任憑風吹雨淋，如今有八成已經沒入海中。聽說這棟洋房昔日是家頗負盛名的飯店，而聳立於海面的這座鐘樓則是其標志性的建築。然而這座遠近馳名的鐘樓在海風的日夜吹拂下，早已銹斑密布，時鐘指針再也無法走動。

鐘樓底下，一座浮台在海面隨波搖蕩，上頭有把顏色鮮艷的海灘傘。

“喂！”我放聲叫喚。躺著休息的弁天站起身，朝我揮手。她今天穿著T恤和短褲，T恤上還用大字寫著“天下無敵”這句成語，品位當真古怪。

我將小船停靠在浮台旁，弁天望了一眼縮在小船角落的小狸貓，摘下墨鏡說：“哎呀，好可愛。是你弟弟嗎？”

海灘傘旁淩亂地擺放著弁天中意的小型收音機、讀到一半的文庫本、幾個各咬了幾口的甜甜圈、望遠鏡，以及難得一見的特大瓶偽電氣白蘭。弁天將手中咬了一口的甜甜圈遞給幺弟，幺弟忸忸怩怩吃將起來，不時噎得說不出話來。

“話說回來，你這模樣看了就熱，就不能變個清爽一點的模樣嗎？”

我板著臉盤腿而坐，指摘道：“那你這件T恤又怎樣？品位這麽古怪，一點都不像你。”

弁天低頭望著自己豐滿的胸部，“這是夷川家的狸貓送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