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納涼露台女神(第4/9頁)

這是怎麽回事?昔日我敬若神明的紅玉老師,竟年紀一大把了還為愛昏了頭,把天狗的矜持全扔進馬桶沖走了。而且老師還指定四條南座為兩人“幽會”的場所,看來他總算要離開那萬年不疊、腐朽發黴的被窩了,可是他究竟打算如何前往南座?

我板著張臉在四條河原町下車,走過鬧市,前往鴨川。正當我覺得詫異,怎麽今晚老有些怪男人上前搭訕,這才猛然想起那是因為我變身成了年輕小姐的模樣。

“星期五俱樂部”這名號,光是開口說就讓人毛骨悚然。聽說成員今晚會在鴨川沿岸的納涼露台聚會。我走過四條大橋,眺望著藍色夜空下明亮如晝的南座大屋頂。正覺悶熱之際,涼爽的夜風徐徐吹來,讓人暢快。大樓的屋頂上,開設了露天啤酒屋,成排的燈籠像熟透的水果般紅光閃爍,酒客們看上去可愛又愉快。

盡管心中忐忑,但還是先把弓箭準備好了。再說,即便隔著河岸,我也想一睹弁天尊容。

我走下四條大橋來到鴨川河堤,望著對岸點著一盞盞橘燈的納涼露台。沿著河堤往北走,市街的喧鬧隨之遠去,水面幽暗,只能看見對岸街上的燈火。對岸連綿的宴席宛如夢中景致,手持酒杯的賓客沐浴在燈光下,宛如舞台劇演員。

不過其中一座露台顯得格外沉靜,上頭坐著六名男子,個個福神般掛著和善的微笑。在這片綠葉中,有一抹冷峻的紅,那就是弁天。

那就是星期五俱樂部。盡管惡名昭彰,他們看起來倒很愜意。

星期五俱樂部的秘密聚會,從大正時代一直延續至今。每月一次,在星期五舉行,因而得名。每次聚會,七名會員在祇園或先鬥町一帶的餐廳設宴,享用美食。成員有大學教授、作家、富豪等名流。會員輪替,但席位固定是七人。這七個席位,則分別以七福神[2]之名來命名。

弁天在該俱樂部占有一席,身為萬綠叢中一點紅,她似乎頗樂在其中。老師和我們之所以喊她“弁天”,也是這個緣故。聽說將這歷史悠久的席位讓給她的前一任“弁天”,是個一臉虬髯的大漢。這樣看來,弁天似乎更適合“弁天”這個席位。[3]

這群人雖秘密聚會,但也不能因此斷定他們一定是在席間策劃擾亂太平的陰謀,或許,那只是志同道合的朋友的輕松聚會。如果真是這樣就好,只可惜問題不止如此。

事實上,星期五俱樂部每年的尾牙宴固定會上演一件慘無人道之事,因此遭狸貓一族視為毒蛇猛獸,加以唾棄。

每年,他們都會大啖狸貓火鍋。

呀呀——光是想象,我就差點娘娘腔地迸出布匹撕裂般的尖叫。

實在難以置信!在這文明開化的時代,根本沒有吃狸貓為樂的必要嘛。當真野蠻至極!如果想標新立異,希望向世人展現自己的與眾不同,大可吃蟾蜍、夜鷺、八瀨的野猴、做刷子用的椰子纖維,古怪的珍奇食材要多少有多少。我真想問,為什麽偏偏要選狸貓呢?

眼前是水聲淙淙的鴨川,波光瀲灩,映照街上燈火。

我將老師的情書綁在箭上,瞄準星期五俱樂部那群人的方向。由於豐滿的雙峰妨礙射箭,我只好把它們變小一點。話說,此刻若是披上甲胄,我不就像生在現代的那須與一[4]了嗎!想著想著,一個人忍不住演起了獨角戲。對岸連綿的納涼露台下是鴨川的河堤,許多行人喧鬧嬉笑,但我自信滿滿,深信這一箭絕不可能射偏。

露台上,弁天霍然起身。她今天穿的似乎是白西裝,不過又不像,我也搞不清楚。只見她在露台上踱來踱去,揮舞著一把底端綁有結繩的扇子,像在跳舞。扇子的黑色骨身油亮,原來是紅玉老師送她的“愛的紀念品”,扇面繪有風神和雷神,弁天曾多次在我面前炫耀。竟連如此重要的寶貝都送給了弁天,這使我對紅玉老師的評價又減了幾分。

正當我張滿弓瞄準弁天時,一個念頭閃過。不妨就學學《平家物語》裏的那位神射手,一箭射穿那把扇子吧。明知就是老幹這種事,才會遭大哥訓斥、挨紅玉老師罵,然而只要念頭一起,我就管不住自己。

趕在膽怯前,放手去做就對了。我索性一箭射出。

只見羽箭輕盈地畫出一道圓弧,箭頭不偏不倚地貫穿弁天手中的扇子。弁天身邊的男人們一陣嘩然,紛紛起身。我站在河岸另一側看去,對岸的騷動一點也不像自己幹出來的,心中湧上看戲般的痛快。就在我為自己惹出的軒然大波暗自叫好之際,弁天伸手搭在納涼露台的欄杆上,視線筆直地射向我。她嫣然一笑。我腳底發毛。

星期五俱樂部的男士們在弁天身旁排成一列,四處張望,搜尋肇事者。我還來不及讓胸部恢復原本的豐滿,便沿著河堤飛快逃離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