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納涼露台女神(第2/9頁)

由於老師啜飲宛如野狗吃的惡心熱粥、落魄過活的光景令人不忍目睹,這半年來,我不時會上門探望。只不過老師驕縱不改當年,即便堅毅如我也吃足了苦頭。還有還有,老師看不上眼的東西一概不吃,就連我為他買的松花堂便當,也只揀中意的菜吃;他愛吃橘子,但沒人替他剝皮便不吃,要是沒剝皮就這麽放著他還會發火;咖啡若不是藍山咖啡豆現磨現沖,他會抱怨“這不是咖啡”,三天沒咖啡喝便勃然大怒。至於沒發飆的空當,他便啜飲著紅玉波特酒。所謂的無法無天,指的正是他這種人。

“你最近見過弁天嗎?”老師低聲問道。

“沒有,好一陣子沒見到她了。”

“她好一段時間沒露臉了,不知道在忙些什麽?”

老師都自身難保了,竟還有空擔心弁天。每次見面,他總不忘提弁天。

“她不會想回這種地方的。”

我話聲剛落,老師便放了個響屁。

屁聲之響,連老師都為之一驚,忍不住“咦”了一聲。

“弁天”不是天狗,也不是狸,只是個尋常人類。她美麗絕倫,實非筆墨所能盡述,由於難以形諸筆墨,我也就無法在此細述。

年輕時流連於琵琶湖畔的弁天,有個人類名字“鈴木聰美”。當時她豐腴可愛得沒話說,但充其量只是個可愛的鄉下姑娘。

那時紅玉老師正值全盛時期,能在天空自由飛翔。那一年,他為了拜年前往竹生島,正好飛過琵琶湖,看到弁天,便順手將她帶回了京都。說白了,就是綁架未成年少女。自那之後,紅玉老師細心栽培弁天,教授她天狗絕技,弁天便從區區人類一躍成為天狗。誰知就在魚躍龍門的那一刻,她竟揚起美腿,一腳踹落了身兼師父與綁架犯的紅玉老師。

如今的弁天,已看不出昔日的清純倩影。

弁天雖是人類,行事卻比天狗更像天狗。她拋下貴為天狗卻更似獨居老人的紅玉老師,恣意來往京都、大阪、神戶一帶,壞事做絕,放蕩不羈。年輕時豐滿的雙頰如棉花糖般融化,展現出冰冷的美貌。昔日那個漫無目的徘徊於琵琶湖畔的少女,如今成了所向無敵的女人。弁天所向無敵,但對眼前的道路一無所知,這尤其可怕。她若是繼續恣意妄為,日後一不留神,定會毀了自己。

老師命我拿紅玉波特酒給他,我不予理會只端了飯過去。他難以下咽般地咀嚼著米飯,說道:“今天是星期五,弁天一定是去星期五俱樂部了。”一聽到“星期五俱樂部”這名號,我登時寒毛倒豎,全身打戰。

我將老師四處亂扔的古董堆到屋內一角。

“弁天大人一定玩得很開心。”

“和那些人類鬼混有什麽好玩的。”

“弁天大人也是人類啊,難道您忘了?”

“她晚上總是在外頭鬼混,一沒盯緊便偏離了魔道。真拿她沒辦法。”

“偏離了魔道,這種說法未免太奇怪了。”

“要你啰唆!”

老師怒斥,幾顆飯粒自口中噴飛而出。他直嚷著:“啊啊,真難吃!這種東西哪能吃啊!”說著竟一把拋出便當。今天的便當他吃了一半,可見還算合胃口。

我將紅玉波特酒遞過去,老師淺酌起來。

我在老師對面緩緩坐下,喘了口氣。朝窗外望去,正是紅輪西墜的時刻。從我方才撥開雜物打開的窗子外,悄悄溜進一陣晚風。“沒想到這屋子通風挺好的嘛。”我說。燈光閃爍。一只飛蛾停在老師的杯口,在燈光下緩緩拍動著雙翅。

“會上我這裏來的只有你和蟲子,真沒意思。”

“您至少該心存感謝吧?”

“又沒人叫你來。”

老師擺起架子說:“你這學生問題特多,還以為總算不用幫你擦屁股了,哪知你居然厚著臉皮找上門來,你以為我會高興嗎?我連訓都懶得訓你了。”

“不是有人說,愈是不長進的學生老師愈疼嗎?”

“誰說過這種話啊,蠢蛋!”

我抽起煙來。老師也從泛著黑光的櫃子裏取出一根水煙管,弄出啵啵啵的聲響抽起煙草來。我們就這樣吞雲吐霧半晌。

“反正你閑著也是閑著,去幫我找弁天吧。”

老師的要求根本是強人所難。

“不要。就算我勸她,她也不可能回來的。”

“她一定又在星期五俱樂部裏向人頻送秋波,我得好好訓訓她。”

“我可不去。不管是弁天大人還是星期五俱樂部,我都討厭。”

“你去跑一趟,順便幫我買棉花棒回來。我耳朵一癢就心煩,只想刮風作亂。”

“棉花棒我買了,已經擺在洗臉台上了。我都說了不想去,真是有理說不清的老頭。你乖乖把耳朵掏幹凈,早點上床睡覺吧。”

“等等,我來寫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