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險故事

在我們家,“冒險”這個詞通常代表“我們平安渡過的一場小災難”或“破壞日常慣例的事件”。而我母親,則用這個詞來表示“她今天早上做的事”。去超市進錯了停車場,尋找車子時與某人談了兩句,對方的姐妹竟是她早在七十年代就認得的人,這對我母親來說,就是好一場冒險了。

現在她年歲漸長,已不再像過去那樣出門了。自從我父親去世之後,就再也不出門了。

我上一次去看望她時,我們一起簽理出他的一些遺物。她給了我一個黑色皮鏡頭盒,裏面裝滿了舊紐扣,還請我帶走任何一件我想要的父親的舊線衫和羊毛衫,希望我能以此來紀念他。我愛我的父親,但我沒法想象自己穿著他的線衫是什麽樣子。他的體型比我大許多,這輩子一直都是。他的任何東西都不適合我。

於是我說:“那是什麽?”

“哦,”我母親說道,“那是你父親服役時從德國帶回來的東西。”那是一塊雕刻過的斑駁的紅色石頭,差不多我的拇指一般大。它刻出了一個人的輪廓,一個英雄,或者也可能是某位神明,刻工粗糙的面孔上帶著痛苦的表情。

“這玩意兒看起來不怎麽有德國味。”我說。

“確實不是,親愛的。我想它是來自……好吧,現在那地方叫哈薩克斯坦。我不確定當時叫啥。”

“爸服役時去哈薩克斯坦幹嗎?”那大概是1950年前後的事。我的父親服兵役期間,在德國開了一家軍官倶樂部,在他那些飯後的戰後部隊故事裏,他所做的事無非也就是未經允許使用了卡車,或者運送了某些來路不明的威士忌。

“哦。”她臉上的表情就好像她說得太多了。接著她說:“沒幹啥,親愛的。他不喜歡談起那時候的經歷。”

我把雕像和紐扣放在一起,還有一小卷黑白照的底片,我打算把它帶回家沖洗。

我睡在客廳另一頭的空臥室裏,狹窄的空床上。

第二天一早,我走入曾經是我父親辦公室的房間,想再看一次那個小雕像。我穿過客廳,走入起居室,我母親已開始擺起了早餐。

“那個小石頭雕刻怎麽了?”

“我把它收起來了,親愛的。”母親說道。

“為什麽?”

“嗯,你父親總是說,他不該把那東西從它本來的地方拿出來。”

為什麽不行?”

她從那把替我倒了一輩子茶的瓷茶壺倒出茶來。

“有人對它窮追不舍,最後,他們的輪船爆炸了。在村裏。因為那些會飛的東西卷進了他們的螺旋槳。”

“會飛的東西?”

她想了一會兒。“翼手龍,親愛的。那個詞開頭是個‘翼’字。你父親說的。當然,他說飛艇裏的人就該遇上那些跟著他們的東西,因為他們在1942年對阿茲特克人做了壞事。”

“媽,阿茲特克人很多年以前就已經滅亡了,遠遠早於1942年。”

“哦,是的,親愛的。那些在美洲的阿茲特克人確實是這樣,但山谷裏的不是。那些其他人,那些在飛艇裏的人,嗯,你父親說他們不是真正的人類。但他們看起來像,他們來自某個名字挺滑稽的地方。那是什麽地方來著?”她想了一會兒,接著說道:“你該喝你的茶了,親愛的。”

“好。不,等等。所以這些人到底是什麽?而且翼手龍早在五千萬年以前就滅絕了。”

“你要這麽說也成,親愛的。你父親從未好好說明白過。”她頓了一下,接著說:“曾經有位女孩。那事情發生在我和你父親開始約會之前至少五年。他那會兒長得很不錯。嗯,我一直覺得他挺英俊。他和她在德國相遇。她正在躲一群尋找那雕像的人。她是他們的女王,或者公主,要不就是女巫,諸如此類的。他們綁架了她,而他當時與她在一起,於是他們就連他也一起綁架了。他們不算是真正的外星人,他們更像是那種,電視裏會變成狼的那種人……”

“狼人?”

“我猜是的,親愛的。”她看起來有些遲疑,“那雕像是個聖物,只要你擁有它,甚至只要你曾經擁有過它,你就能統治那些人。”她抿了一口茶。“你父親怎麽說來著?進入山谷的入口是一條小徑,後來那德國女孩,嗯,顯然她不是德國人,總之他們炸掉了通道,用的是一個……一個放射機器,切斷了通往外界的道路,所以你父親得自己找路回家。他本來會遇上一大堆麻煩,但是和他一起逃脫的那個人,叫巴裏•安斯康的那個,他當時在軍情局,而且——”

“等等,巴裏•安斯康?我小時候常常來訪,和我們共度周末的那個人?每次都會給我五十便士,玩硬幣魔術的水平很差,睡覺會打呼,長著傻乎乎小胡子的?”

“是的,親愛的,巴裏。他退休之後去了南美。厄瓜多爾,我想是那裏。這就是他們相遇的過程。當時你父親正在服役。”我父親有一次告訴過我,母親從未喜歡過巴裏•安斯康這個人,即使他是我父親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