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卷三 鬼之笛(第3/6頁)

一面想著。一面來到物見樓再仔細聽,發現聲音還是從更南方飄過來的。

就這樣,不斷往南尋訪,最後竟來到羅城門。

羅城門聳立在一片荒淒晦暗的夜色中。

站在羅城門門樓下擡頭看,玄象之音是從城樓頂層飄來的。

小童一直勸博雅回去,到了這裏,已經不敢再多說一句話了。

此刻,博雅全然忘記了小童的存在,側耳聆聽著玄象的傾訴。

這是何等美妙的音色呀!

琴音裊裊娜娜,如煙如絲,溶在黑暗裏,繞過荒涼衰敗的羅城門的城樓,禦風而去。真是淒美得令人屏息的音色啊!

玄象琵琶的良質固然重要,彈奏者的技藝也絕非泛泛。是什麽樣的琵琶高手在炫奇鬥巧?仿佛並非此世中人在彈奏著。

此非世人所彈拔。定有鬼怪巧弄之。

細聽琵琶的聲音,一曲才終,另一曲又馬上開始……

博雅聽著出神入化的曲子。

過了一陣子,琵琶聲終於停了下來。

“喂——”博雅從城門下朝上面喊道, “請問門樓上彈琵琶的是哪一位呀?”

可是沒有回答。

博雅的頭上,惟有濃濃的夜暗重重鋪漫開來。

“那聲音實為宮中失竊的琵琶名品玄象。聖上不勝悲慟,已臥病在床。不知您能否把玄象琵琶還回來?‘’博雅開門見山地說。

一陣短暫的沉默後,門樓上垂下一根繩子,把琵琶系了下來。

博雅取下來一看,正是琵琶玄象。

那之後,再怎麽詢問,門樓上也只有無聲的靜默。

經歷一番周折,博雅終於取回玄象,把事情經過稟告天皇。

村上天皇十分高興。

“原來是鬼怪把它盜走了。”

實在是驚嘆不已。

此玄象如同有生命者。技巧差者彈之,怒而不鳴,若蒙塵垢,久未彈奏,亦怒而不鳴。其膽色如是。

某次遇火災,人不及取出,玄象竟自出於庭院之中。此等奇事,不勝枚舉。眾說紛紜,相傳至今。

關於玄象琵琶,《今昔物語集》還保留著上述記載。

根據《續教訓抄》記述,式部卿宮曾對源博雅懷有惡意。

這種惡意,大概就是恨,怨恨。

傳說式部卿宮這位與博雅有著血緣關系的親王,曾對博雅恨之入骨。至於到底是什麽樣的怨恨,《續教訓抄》沒有記載。

式部卿宮曾下令“勇徒等數十人”刺殺博雅。由此看來,應該不是一般的怨結了。

一個夜晚,受式部卿宮指使的勇徒們,潛入博雅家中打算襲擊他。令人吃驚的是,博雅竟然對此一無所知,毫無覺察。

不管怎麽講,如果仇恨到了欲置對方於死地的地步。

作為受襲的一方,心裏多少應有所察覺才是常理。可是從博雅當晚的情形來看,根本找不出他對式部卿宮的仇恨有一絲提防的痕跡。

欲刺殺博雅的男子們,夜闌更深時潛入博雅家裏。此時,博雅還沒有就寢,寢室西邊還敞開著一扇格子拉門。

也就是說,他任格子拉門大開著,正忘情地遠眺著黎明將近時分,掛在西邊山巒峰頂的明月。

“多好的月色啊!”

可以想見,他會陶然欲醉,當時還在這樣自言自語吧。

好像他從來就沒有考慮過有人竟要加害於他這種俗事。

因為他毫無防備的姿態,勇徒們反倒畏縮不前了。

從博雅的這種樣子來看,式部卿宮對他的仇恨,可以想像,並不是什麽爭搶官爵、美女之類的俗事。

或許,所謂的仇怨倒是跟兩人都至為鐘愛的音樂有關。涉及音樂的時候,博雅會不會狠狠地刺傷過式部卿宮的內心呢?

可是,博雅根本沒有察覺自己曾經傷害過式部卿宮。

不這樣去思考,是無法理解當時搏雅的神情的。

先不去管這些了。

博雅望著明月,取出大篳篥,把它放到唇邊。

篳篥。是一種傳自中國的古代竹制管樂器。

博雅開始吹起來。

篳篥清澄如水的音色。在夜風中飄蕩開來。

博雅是絕代的樂中高手。音樂是博雅為月色而心旌搖曳。盡心之所感所思而率性吹出的。

坐在臥床邊、吹著篳篥的博雅眼裏,已是熱淚盈眶。

不僅吹奏者內心深為觸動,聆聽者的內心也不能不為之動容。

勇徒們望著博雅。耳聆充滿商聲的笛音,“不覺淚下”,《今昔物語集》這樣記載。

連一幫剽悍之士都不知不覺感動得流下淚來。

這樣一來,實在無法動手刺殺博雅了。

勇徒們回到式部卿宮那裏,如實向他報告所聞所見的情形。

“我們怎麽都無法下手啊。”

勇徒們將博雅的神情向式部卿宮一一敘述。式部卿宮也不禁淚流滿面。

“同流熱淚而捐棄怨懟。”《今昔物語集》這樣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