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卷三 鬼之笛(第2/6頁)

“今晚應該有興致了吧。逢坂關的盲法師。你會在今晚彈起《流泉》吧……”

博雅滿懷期盼地等待著。

只見蟬丸端坐在檐下的蒲團上,抱起琵琶撥弄了幾下,臉上現出深深沉浸在追思懷想中的神情。

他邊撚挑著弦子,邊詠誦道:逢坂關上風勢急,長夜漫漫莫奈何。

意思是說,吹過逢坂關的山風一陣緊似一陣,令人難以成眠,就這樣宿夜聽風吧,盲眼的我一直枯坐著,直到天明。

聞此。博雅的眼裏不由熱淚滾湧。

接著,琵琶仿佛自鳴自詠一般回蕩起來,正是聲名遠播的《流泉》與《啄木》。

關於這兩首名曲,古書《教訓抄》是這樣記載的:胡渭州最良秘曲,曲謂之《流泉》、《啄木》。

飄過粱王之雪苑,蕩於浩渺之月樓。棲棲渺渺乎風香調之妙律,心不能攀,言豈可及。於彼南海,軒敞黃門。

架具一面琵琶,泛生萬頃波濤。此中實有萬千氣象。風香調中,含花之馥郁氣;流泉曲間,浮月之清皎輝。

博雅已經淚雨滂沱。

仔細一打量,在清瑩的月輝中,蟬丸也是頰面盡濕,盲眼裏滾下熱淚。

他撫琴浩嘆:悲乎悲乎,良夜有佳興。若非有我,世豈有雅士。今夜若得知音來,定當開懷一敘!

唉,這是何等美好的月夜!可是理解此間風流、個中雅致者,舍我而外,世間還有何人!

倘若有人精曉管弦之道,心有所契,最好就在這樣的夜晚前來一晤。我當痛快淋漓地一展心曲!

聽了這話,博雅抑制不住心頭的熱浪。

知音難求,解此風流者就是我呀!

他多麽想走到蟬丸法師跟前。可是,如果冒失地站出來,暗中潛入庭院的事就不打自招了。

這該如何是好呢?

權衡再三後,這個平安朝的俊客雅士,沖動難抑,心潮難平,他眼噙熱淚,站起身來。

“法師,有王城中名博雅者在此聆聽多時!”

這位純真可愛、極為敏感的漢子,當時肯定臉頰通紅,呼吸急促,仿佛未涉世故的少年般吐露衷曲。

感覺就好像是從朱雀門上跳下來似的。

你所說的知音,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博雅這樣說。

“如此雅言者,是何方高士?”

蟬丸一問,博雅便講述了此前的經過。

“如此說來,您光臨小庵已達三年之久啦。”

“所幸的是,今夜良辰,得以聞賞《流泉》、《啄木》,喜悅之情,莫過於此。”

“博雅大人,請上坐!”

就這樣,博雅跟蟬丸正坐於蒲團上,在朦朧的月色中,開懷暢敘,推心置腹。

當博雅問及《流泉》與《啄木》的技法時:“已故的式部卿宮大人,這一段是這樣彈奏的——”

蟬丸精心地彈奏著一段段曲子。簡直是如夢幻一般神奇的時光。

古代故事中說,博雅靠口傳學習秘曲,回家時已是破曉時分。

還有一段趣事,也是流傳自古書《今昔物語集》的佳話。

是在村上天皇時期,有一把名為“玄象”的琵琶,是自大唐傳來的琵琶名品,更是自古以來在皇家代代相傳的寶物。

有一天,這把玄象琵琶突然不見了。

村上天皇不由得仰天長嘆:“如此珍貴的傳世之寶,想不到在我這一代竟丟失了!”

從此憂心如焚,臥床不起。

宮裏議論紛紛。

“到底是誰偷走了呢?”

“偷是偷了,可玄象一看便知是琵琶之寶,是不可能久藏不露的。”

“聖上所擔心的,是怕盜寶者把它損壞了。”

也有人這樣猜測。

在為玄象的失竊痛心的人中,就有源博雅。

有一天晚上,博雅在清涼殿內值宿。

其他人都靜靜地睡下了,只有博雅一人輾轉反側,難以成眠。

整個心思掛念的,是玄象,曾經親手彈過一次的玄象。

“這種琵琶中的極品,難道會從世間消失嗎?”

他在心中反復思量,嘆息不已。

驀地,隱約聽到細微的琵琶聲,不知何處傳來。

難道是幻聽嗎?

他心生詫異,側耳傾聽,傳到耳鼓的確實是琵琶聲。

而且音色聽來相當熟悉。

這不是玄象嗎?

他靜下心來,仔細分辨聆聽,正是玄象的音色。博雅是不會聽偏聽錯的。

博雅頗感驚奇,便披上一襲寬長袍,穿上木屐,帶上一個小童,來到皇宮外面。

在漆黑的夜色中側耳辨聽,琵琶的聲音確實還能聽到。似乎是從南方傳過來的。

博雅從近衛府的侍衛房出門,循著聲音前行,那聲音聽上去像是從朱雀門那邊飄過來的。

可是,往南走到朱雀門一看,玄象之音是從更南的地方傳來的。

“是誰大膽盜走玄象,登上物見樓,在那裏偷偷地彈奏玄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