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梔子女(第4/6頁)

博雅開始講述事情的來龍去脈。

那夜,壽水在戌刻過後才去睡。

他睡在單獨的僧房裏。

每晚總是獨處。

這是一所小寺廟。和尚的人數說是總共不到十人,實際連壽水在內也只有八個。

在這裏修行的人,並不一定要成為和尚。

公卿和武士———已有一定地位的人因故退休後,找個修身養性的地方,這裏就很合適,而實際上,它就是被用於這樣的目的。

無須像修密教的僧人那樣作嚴格的修行,家裏人只要適時地向寺裏捐點錢,也不必像一般的和尚那樣謹守戒律,不時還可以到吟風詠月的雅集上露露面。還可以要求寺院提供單獨的僧房。

那天晚上,壽水突然醒了。

開始,壽水還不明白自己已經醒了過來。

他以為自己仍在睡眠之中,但卻發現自己的眼睛睜著,盯著藍幽幽的、昏暗的天花板。

為什麽會突然醒來?

側過臉,只見庭院的糊紙拉門映照著藍色的月光,楓樹的葉影投落其上。

拉門小窗是最近才開始流行的。

看來風很小,楓葉的影子僅微微搖動。

糊紙拉門的月輝幾乎有點眩目。

映照在拉門上的月光,將房間內的昏暗變得青藍、澄澈。

大概是拉門的月光照在臉上,自己便醒過來了———壽水心想。

今夜月亮是怎樣的呢?

壽水來了興致,他起身打開拉門。

夜間沁涼的空氣鉆進房內。

他探出半張臉仰望天空,楓樹的樹梢上方掛著美麗的上弦月。

楓樹微微隨風搖曳。

壽水心頭一動,起了到外面去的念頭。

於是他便拉開門,走到外廊上。

黑糊糊的木板走廊,與外面無法分辨開來。

木紋凸現、黑黝黝的外廊表面,也覆上了一層青藍色的月光,看上去簡直像一塊打磨光滑的黑青石磚。

夜間空氣中充滿了庭院的草木氣息。

光腳板走在寒冷的外廊內,壽水終於注意到“那個東西”。

所謂“那個東西”,是一個人。

前方的外廊內有一個蜷縮著的影子。

那影子是何時出現的?

記得自己剛走出屋門時,那裏應該沒有那個東西。

不,也許是自己的感覺不對,可能從一開始就一直在那裏了。

壽水停下腳步。

那是一個人。而且是一個女人。

她跪坐在那裏,略低著頭。

身上穿著紗羅的單衣。

月光映照在她蜿蜒的頭發上,黑亮黑亮的。

這時候,女子擡起了頭。

說是擡起,其實僅僅是微微揚起臉而已。

從正面看,她仍是低著頭的樣子。

因為壽水是俯視,所以看不到她的整張臉。

女子的右手袖口掩著嘴角。從那袖口裏伸出白皙的手指。

女子的嘴巴被袖子和手擋住,看不到。

女子的黑眸子正瞄著壽水。

那是一雙美麗的大眼睛。那瞳仁注視著壽水,似在傾訴著什麽。

一種哀痛的眼神。

“你是誰?”

壽水問道。

但是,女子不答。

“沙沙……”

只有楓樹葉子微微作響。

“你是誰?”

壽水又問道。

女子仍舊不答。

“有什麽事嗎?”

壽水再問。

但是,女子依然沒有回答。

雖然她沒有吭聲,但她的眸子越發顯得哀痛欲絕。

壽水向前邁出一步。

女子的模樣如此虛幻,分明不是世上的人。

“是陰魂嗎?”

壽水再問時,女子輕輕移開了掩住嘴巴的手。

壽水大喊一聲。

“哎,晴明,你想那女人挪開手之後會怎麽樣?”

博雅問晴明。

“你直接說出來好啦。”

晴明想也不想地說。

“哼。”

博雅嘖嘖有聲,望著晴明。

“那女子呀……”

博雅壓低聲音。

“噢?”

“她沒有嘴巴!”

博雅望著晴明,仿佛在說:

“沒有想到吧?”

“然後呢?”

晴明隨即問道。

“你不吃驚?”

“吃驚呀。所以你接著說嘛。”

“然後,那女子就消失了。”

“這就完了?”

“不,還沒完。還有下文。”

“哦。”

“又出現了。”

“那女子嗎?”

“是第二天晚上……”

據說第二天晚上,壽水又在深夜裏醒了。

還是不明白自己醒過來的原因。皎潔的月光也同樣落在拉門上。

他突然想起了昨晚的事,便探頭向外廊內張望。

“這一來,又發現那女子在那裏。”

“怎麽辦呢?”

“跟前一晚一樣。女子擡起袖子遮住嘴巴,再挪開袖口讓壽水看,然後又消失了……”

“有意思。”

“每晚都這樣哩。”

“哦?”

不知何故夜半夢醒,走到外廊,遭遇那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