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安倍仲麻呂(第3/17頁)

“的確,那封信已落入我手中。”丹翁左手伸進懷中,取出一軸信卷。

“就是這個。”

丹翁將信卷遞給空海。

“依照約定,我想請你為我讀信。”

逸勢一聽此言,驚訝地望向空海。

“喂,喂,空海,所謂約定,到底怎麽回事?”

“我們約定,只要丹翁大師能拿到晁衡大人的信,我就要為他讀信。”

“什麽?!”

“待會兒我再跟你詳細說明。”

空海視線自逸勢轉至丹翁身上。

“拿去吧,空海——”

空海伸手接過丹翁遞來的信卷。

信卷貼著題署的紙簽,上面用大和語寫著一行字:

奉玄宗皇帝之命,倭國遣唐使安倍仲麻呂攜太真殿下共赴倭國。

紙簽文字是以漢字為發音記號的萬葉假名。

從旁探看的逸勢當然也可以看到那些字。

信卷外面以麻繩捆綁。空海仔細解開麻繩,慢慢打開信卷。

信卷上寫的是,發生在玄宗皇帝和楊貴妃之間的怪異故事,空海以清晰的思路,開始念出那封信。

安倍仲麻呂的信。

太白大兄足下:

盡管在下才疏學淺,基於下列理由,我仍決意寫下這件事。

下面所要敘述的,雖是我個人親身經歷,卻也是值得紀錄的、不可思議的奇幻之事。另者,我且認為,若不寫下來,這件事將隨相關人士之死,全部埋葬於歷史的陰暗中。

此事誠為大唐帝國巨大花影,乃一朝之秘事,即使如我,也難以窺知其全貌。

我只知道,誠如上述所言,如果我不寫下來,這令人驚嘆之事,將自世間消失不見。至於事情全貌,以後只能憑人想象了。但我認為,即使是故事的一部分,只要能撰寫成文,仍有其一定的存在意義。

更直率地說,無論如何我都得寫下這事。因為此事與大唐最高權力者的秘密相關,而我正是涉入其中之一員,對我而言,無法透露給任何人知道而撒手人寰,那將是一件難以忍受的事。

此種心情,大兄應該可以理解吧。

你讀到這封信的機會有多大?我完全不知道。就算有機會吧。也不明白你能否讀懂日本國的文字?或許你沒辦法讀。但我仍然想用以你為收信人的形式,寫下這封信。

請原諒我,必需以即將遺忘了的故國文字,書寫這封信。以此種文字形式來揭露大唐帝國的秘密,實感歉疚。原因是我記錄此一秘密的目的,純粹因為我無法將之埋藏內心之中,而不是為了讓誰閱讀而寫的。

大唐國內能讀通這封信的人,或許很少吧。我想,在你如今所在的當塗縣應當也沒有這樣的人。但即使如此,這封信,我還是要以你為收信人。

以日本語言書寫這封信,牽強附會地說,是因為吾國與此事未必完全無關。

以大兄為收信人,則因你與這件事多少也有些牽連。

玄宗皇帝、肅宗皇帝均已駕崩,高力士也不在人間了。不僅此事件的當事人,就連你、我及稍有瓜葛的許多熟識,也都依次將告別人世。

算一算,我也已六十二歲。

來日畢竟無多矣。

唉——

如此動筆寫信,我才發現,竟然有這麽多話自我內心絮叨吐出。

我曾一度返回日本未果,而又再踏上這塊土地,這或許是天意安排,要我寫下這封信的吧。回到長安後,我即拜讀了大兄所寫的《哭晁卿衡》詩。

你我相遇,究竟是何時呢?

記憶所及,當系天寶元年的事。

你因與高力士不和而離開長安,是在天寶三年(譯注:公元七四四年)。仔細數算,我們已有十八年未曾謀面了。

與你在長安共度的時光,不過兩年光陰耳。現在卻還能持續如此書信往還,對我而說,誠屬僥幸。

你在長安之時,彼時的長安,恰如一朵盛開的大紅牡丹,盡情燦爛綻放,散發芳香氣息。

天寶二年晚春,你被皇上召喚至興慶池沉香亭,一揮而就寫下《清平調詞》,當時,玄宗皇帝五十九歲,我四十三歲,你也同樣是四十三歲。

芳齡二十五歲的楊貴妃,在我們眼裏看來,美得近乎妖艷。誠如你詩中所言,我也認為將貴妃比喻為花,實不如以看到花時便想起貴妃的比喻,更恰如其分。

都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許多人事都已消散,印象也模糊不清。惟獨配合《清平調詞》妖嬈起舞的貴妃舞姿,至今回想起來,猶然歷歷在目。

以下我要說的,即是有關貴妃之死的事。

再次請你原諒我執意以你所不熟諳的日本國語言,書寫這封信。

遠離故國已四十五載,我在大唐的日子,比故國所經歷的歲月,長達三倍之多。我的父母早已雙亡,應該也沒人會想起我了。然而,年老遲暮的我,日夜縈繞心頭的,卻都是故國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