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馬嵬驛(第4/13頁)

“正是。”

“我曾從玉蓮口中聽說你的事情。話說回來,你的唐語講得真好,來大唐很久了嗎?”

“不,只有七個來月。”

“你的唐語,講得根本和我們一樣。”

“這是我友人橘逸勢,也是從倭國來的留學生。”

“在下姓白,白居易。”

“我們還讀過您的另一首詩。是以‘白樂天’之名所寫的《西明寺牡丹花時憶元九》——”空海說出詩名。

“那一首也讀過嗎?”

“我和逸勢目前住在西明寺。”

“原來是志明。西明寺的志明拿給你們看的吧?”

“是的。”空海點點頭。

白居易——白樂天嘆了口氣,仰首望天。好像在思索什麽。

空海和逸勢默默地等待白樂天開口,不過他並未說出嘆氣的理由,反而把話吞進肚子裏去了。

“不過,從倭國來的人為何跑到這種地方來呢?”

白樂天回過神來問道。

“只是突然想看看昔日佳人的墓地。”

“說是昔日,也僅是四十九年前的事情而已。”

誠如白樂天所言,楊貴妃埋葬此地已經過四十九年的歲月了。

無論空海還是逸勢,對唐玄宗和楊貴妃也有大略的認識。

“實在說,是因為向您請教李白翁《清平調詞》的緣故。讀過那首詩後,才突然想到這裏來的。”

“喔……”

“樂天先生,那您又為何來到這裏呢?兩天前的夜晚,不是和我們一樣還在‘胡玉樓’嗎?”

“同樣的理由。”

“同樣的理由?”

“我也是看了你們給我的《清平調詞》,想起了楊貴妃,才突然想到這裏的。身為秘書省的一名小官吏,只要不汲汲於名利,其實是可以偷閑到處遊逛的。”

“您對楊貴妃原本就很感興趣?”

“我對她有某些想法。所以經常像今天這樣,到和楊貴妃有關聯的地方走走。你們對玄宗和貴妃的故事也感興趣?”

“是的。”

空海答道。白樂天又深深嘆了一口氣。

“或許因為一切都已成為往事了,世間仿佛都想把他們的故事,美化成一段淒美的戀情。”

“的確如此。”

“然而,事實與世間看法有些出入。不,壓根不是如此。”

白樂天突然提高音量。

他似乎隱藏不住內心那股無以名之的亢奮。

“並非如此的!”白樂天說。

“什麽並非如此?”

“他們之間的戀情,或許是一段悲戀,卻一點也不美。說到美,項羽在窮途末路,手刃虞美人,那才真是美。那段戀情,有自刃般的哀切感,有果斷的美。我可以理解當項羽手刃虞美人時,那種親手挖出自己腸子,宛如噴火一般的哀痛和苦悶。正因為項羽當時已視死如歸,才做得出來吧。不過——”

“您是想說,您不了解貴妃和玄宗之間所發生的事嗎?”空海問。

詩人微微搖頭。

“不是的。項羽和虞美人之間的美,在當時已絢麗地完結了。也可以說,兩人的戀情,本身就已經是一首詩。”

“——”

“那段戀情,沒有我置啄的余地。”

“若是貴妃和玄宗的故事呢?”

“或許還有我登場的機會。玄宗在不得不殺死貴妃時,既慌張又萬分猶豫,手足無措地替貴妃辯護,結果,你們知道嗎?最後,他竟只是為了保住自身性命。換句話說,為了自保而答應處死貴妃。而且,也無法像項羽般親自動手,而是交給宦官高力士行刑。這是多麽可笑,又是多麽讓人不忍卒睹……”

“——”

“不過,我卻很喜歡這其中所顯現的人性。我很在意他們的戀情。我想,在兩人的故事中,或許有我登場的機會。不,肯定有。在我心中,在我腦海裏,確實有這個把握。確實得近乎痛苦——”

詩人的聲音,愈來愈大了。

“只是,我卻無法以文字表現出來。我不知道該如何去敘述這個故事。”

“您是想把貴妃和玄宗的故事,寫成詩嗎?”

空海如此一問,白樂天突然閉口不語。

他的神情變得平靜許多了。

“啊,好像說得太多了。”

白樂天恢復一本正經的神色,站起身子。

“請留步,樂天先生。若您不急著走,我還有事想請教——”

“什麽事?”

“貴妃被高力士絞殺時,纏住她脖子的是什麽布呢?”

“絹布。”白樂天說。

“絹布?!”逸勢大叫。

“也有人說是漂白布,我相信絹布的說法。但是,絹布又如何呢?”

“還有一件事想請教您。李白翁的《清平調詞》,當時貴妃真的編演成舞了嗎?”

“我當然不曾眼見,但想來應該如此。”白樂天說。

“什麽舞呢?”

“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