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長安之春(第6/9頁)

從那兒歸來時,還故意跑到空海跟前,開心看著他說:

“哎呀,我沒當和尚,真是萬幸!”

空海只是微笑聽著逸勢說話。

而逸勢,此次倒是很罕見地邀了空海。

因此,空海才會問“找女人嗎?”

“正是。找女人。”逸勢答道。

他很希罕地露出有些下流的神情,嘴角泛起了一抹笑意。

“反正今晚大概有送別酒宴,酒宴開始前再回去就可以。從暮鼓鳴起開始,和女人纏綿過後,穿好衣服出來,也可以趕在宣陽坊的坊門關閉前回去……”

所謂“暮鼓”,是夕陽西落時,京城門樓上所鳴起的大鼓。

暮鼓鳴畢,城門就關閉起來。

之後,擊響街鼓六百槌——約莫四十五分鐘,響畢,各坊坊門就關閉起來。坊門一關,就回不了自己的住處了。

一旦坊門關閉之後,走在大街上被金吾衛發現,就會以“犯夜”罪名鞭笞二十下。夜晚可以在街上行走的,只限官員,或持有縣、坊所發之特別通行證,也就是持有文牒的人。

相對於暮鼓,還有“曉鼓”。天剛破曉擊響之時,各坊坊門便隨之打開。

“這主意不錯。”空海說。且說得很幹脆。

“可以嗎?”逸勢問。

“可以也罷,不可以也罷。不都是你邀請的嗎——”

“咦,我是想看到你為難的模樣才邀你的,真的不在意嗎?”

“可以去啊!”

“不要後悔喔,空海。”

“沒什麽好後悔。”空海淡然地說道。

“哦。”逸勢嗤笑一聲。“你的話是否在逞強?等一下試試看就知道了。”

逸勢真當一回事,接著又說:

“若是如此,今日就作罷。既然要去,何必這般匆忙趕在今日?德宗皇上剛駕崩,妓院也暫時歇業。等葛野麻呂歸國後,改日時間較為充裕再前往,不是更好嗎——”

“那也好。”

“到時,宿一夜,如何?”

“嗯。”空海毫不猶豫回答。

這種氛圍,讓逸勢有些處於劣勢,於是更進一步追問:

“喂!空海。你該不會瞞著我,偷偷到妓院去吧?!”

當時奈良佛界,所謂“不犯”——就是不可和女人有私情,這是僧侶的重要戒律之一。

若是公然打破此戒律,會被“破門”,二度再犯,就不準踏入宗派寺門。

至少,表面上也得遵守。

食欲。

性欲。

睡欲。

在人的所有欲望之中,性欲是此三大欲望之一。完全斷絕對女人肉體之欲望,是當時佛教成立之戒律。(譯注:現在有些宗派的日本和尚已無此戒律,可以娶妻生子。)

盡管如此,空海卻輕松地對邀約他一起去嫖妓的逸勢說“那也好”。

無怪乎,逸勢會認為空海是否已瞞著自己偷偷跑去嫖妓了。

“你說呢?”空海開心地看著逸勢。

“為何突然想去呢?”逸勢問道。

“因為逸勢邀請我啊!”

“為何至今都不去呢?”

“因為你未曾邀請啊!”空海的答案簡單明了。

“我知道了。”逸勢答道。“在西明寺安頓後,立刻就去吧!”

“嗯。”

“到時,可別說只是戲言而已。不許逃喲!”

“絕對不逃。”

“很好。”逸勢話剛說完,點點頭又再加上一次:“很好。”

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樣。突然,又換成嚴肅的神情。

“有一件事,能不能告訴我?空海——”

“何事?”

“我很在意一件事,卻至今故意不問你。”

“何事?”

“空海,你懂得女人的滋味嗎?”

逸勢一說完,空海很開心地發出“咕咕”笑聲。

“好好地回答!”

“我認為那是好滋味。”

“好滋味?”

“嗯。好滋味。女人啊……”空海答道。

高高的天空,和雜沓的街道——空海昂起頭來,兩者都不看,茫茫的視線落在另外一方。

空海感覺到異國的喧囂、吵雜,有如宇宙的音樂般,把自己的肉體整個包裹了起來。

那音樂,讓空海完全地沉醉了。

馬上送別。

空海和橘逸勢,依照大唐習俗,折下楊柳枝卷起來,贈別遠行者。

長安之東,灞橋邊,是送別者和遠行者互道珍重之處。

出長安後,送別者和遠行者,各自騎馬來到此處。

此時,大家已知道最澄等所搭乘的第二遣唐船,平安抵達大唐了。

眾人在春野上、春風中騎馬來到此地,皆默默不語。

至今只見一片黃土的野外,已經開始萌發出綠色嫩芽。

甘草和蘩蔞之類,在這遙遠的異國之野,似乎也是最早萌生綠芽的。

早春的氣息充滿道路。

空海不時策馬靠近永忠所乘的馬車旁,短暫交談。

“已是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