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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子裏有兩張弓。

早在零洲島的時候,盧琛父子就開始學著使用兵器。那時天一亮他們就起來練習,一方面是運動,另一方面也是消遣。回到這裏,他們也還是這樣,為的是逗其他人開心。林珊見過他們像演戲的木偶一樣比試刀劍,嘴裏還在互相謾罵,有時候還挺押韻。

亭子後面有一面用草垛起的墻,墻上有一只藍色的箭靶。父子二人就在那裏練習射術。只要有人射中靶心,屋子裏的人就會聽見他們大喊大叫,假裝自己神勇無敵,旗開得勝。

林珊上了亭子,深吸一口氣,又發出一聲尖叫。這聲尖叫既為報警,也為引誘番子。她想讓那番子跟上自己,好讓其他人有機會逃脫。男人都離這裏太遠,聽不見響動,除非有人回來取他們下午吃的酒食。能不能活命,只有指望這類事情了。

林珊一步邁上三級台階,鉆進亭子裏,又回頭張望一眼。他沒有跑。他知道自己已經把她困在這裏了。他手上有弓,他可以射死林珊。可他沒仍舊握著刀,沒有取下弓來。林珊絕望地想,他該害怕才對。她的尖叫應該讓他明白自己被人發現了,他沒辦法發動突然襲擊了。可他看起來毫無懼色。林珊明白他不急於殺她的原因。

林珊抓起詩人用的、稍小一點的弓,又抓了一把箭。她的手抖個不停。她只在還是姑娘時練過射術,和父親一起,就像盧馬和他父親一樣。

她從亭子裏走出來,面對著番子。那番子見她拿著弓,腳下一頓,先是大笑起來,然後不慌不忙,接著往前走。他嘴上在說著什麽,林珊根本聽不懂。

林珊努力回憶射箭的要領。她把三支箭丟在腳邊,留下一支箭搭在弦上。她動作太慢,手抖得太兇。深呼吸。父親在一篇教習射術的文章裏讀到過,這樣做能幫你定住心神。當初在他們自家的花園裏,父親曾經說起過,如今奇台的世家子弟全都不習武藝是何等地錯誤。父親從來不說林珊是女兒身。只有一次例外,像是隨口提到一樣,父親說起文芊,很久以前一位皇帝的寵妃,還說起文芊的那些姐妹,說起她們和宮人們一起打獵的事情。

林珊端起弓,深深吸一口氣,慢慢呼出。那番子越來越近,毫不著急,甚至沒有想要先她一步行動。他又大笑起來。林珊松開弓弦。

這一箭朝左飛去,偏得太遠了。林珊以前射箭也總是往左偏,父親也找不到文章來解釋為什麽會這樣,只能叫她自己注意,事先估算好,調整姿態。

林珊趕緊彎下腰,另撿起一支箭。只要番子腳下稍快一步,林珊就再也沒——

草地另一頭,阿爾泰武士的身後傳來一聲喊叫。這回是個男人的聲音,番子趕緊轉身。林珊看見,在番子對面,正大步流星、近乎奔跑著過來的正是詩人的兒子盧馬。他手裏提著一口寶劍。

入侵者再一次大笑起來。怎麽能不笑呢?來的不過是個胖乎乎的奇台人,穿著件礙手礙腳的綠色袍子,提劍的姿勢那麽笨拙,一望便知根本不通武藝,莫非還要怕他?

盧馬喊了句什麽,這次不只是亂吼亂叫。阿爾泰人咆哮著予以回應,同時大步上前,擺開架勢,來對付盧馬。毫無疑問,他要先把男人殺死。這裏只有他們三個,沒有旁人。

林珊搭上第二支箭,踩著濕漉漉、亮晶晶的草地向他二人跑去。陽光明媚,風一直吹著。她要記住風向,調整呼吸,穩住雙手,箭離弦時身子不要向左偏。

在這之後該怎麽做,她也知道。

盧馬輕蔑地又喊了一句。當年在零洲島上,他和父親也舞過刀棍,也許他練得不錯,也許他們還有個同樣遭到流放的先生?也許他能——

刀劍交擊,發出刺耳的聲響,兩人隨即分開。盧馬揮出一劍,卻被番子輕松地擋下來。那番子不知怎地手上一攪,一個滑步,只一瞬間,盧馬的劍就脫手飛出,掉進草叢裏。

那番子沒有停頓,沒有得意,只是以一個士兵的殺人效率,平揮一刀,盧馬的手尚舉在半空,那一刀已經從腋下深深地砍了進去。林珊正朝他們跑過去,看見番子那漠然的輕松神情傷心欲絕。而盧馬,他曾經隨著父親流放零洲島,誓死不離開父親,這回卻真的要死了。

阿爾泰人把刀拔出來,猛地刺進盧馬的胸口,刀尖透過墨綠色的長袍鉆出來。鮮血噴湧而出,濺得遍地都是,而在這駭人的一幕裏,盧馬渾身發抖,仍舊站著,跟著癱倒在地,變成更加駭人的場景。

阿爾泰人隨即轉過身來,訓練有素,提著一口染血的刀。

而林珊已經來到他面前,這正是她想要的——她不需要考慮其他,不需要回憶很久以前的課程,她只要靠上去。她的手一下子穩住了,呼吸平穩,憤怒就像一顆冰冷的明星,她松開手,射出第二支箭。她和番子之間只有一臂的距離,近得能聞見他身上的氣味。這一箭瞄準了番子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