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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子驥想,必須學會等待。這個本事在兵書裏學不到,在軍營裏談天說地也學不到。要學會它,只有在戰鬥當中,由你來發號施令,由你來穩住求戰心切(或是心生怯意)的戰士,直到你認為時機成熟,於是你說:好,咱們上。

他在河灘上聽見頭腦中響起了這句話,於是他把奇台的軍中猛虎放出籠柙。他們是奇台軍中最精銳的弓手和步軍。步軍用的是斬馬刀,而弓手不僅習藝精湛,還知道如何在雨中保護箭與弓弦,以及如何在雨中射殺敵人。

大江這邊,上岸的戰馬數量有限,大部分阿爾泰人只能馬下作戰。江面上的慘叫聲越來越大,攝人心魄;與此同時,天也越來越亮,正好讓弓手就著天光辨認目標。

弓手最先發起攻擊,他們部署在稍遠一點的坡地上,在灌木與矮樹叢中,前面還有步軍為之拒敵。阿爾泰人中一部分人試圖沖上山坡,另一部分則無助地返回江中——江面上,他們的同胞正慘遭屠戮,這時,奇台陣中箭如飛蝗,射得番子人仰馬翻。

趙子驥能夠想象他們的恐懼與狂怒:他們遠離草原,被困在江面上、困在這片濕漉漉的土地上,走投無路,唯有等死。而這跟他們的預想完全相反——當初他們輕取漢金,隨後揮軍南下,滿心以為奇台就是他們的了。

“殺——!”趙子驥咆哮道。他聽見自己的命令被都頭、指揮使們沿著陣線傳開去。他的胸中被北方的回憶、番子的暴行催動著,湧起戰鬥的怒火。他曾在一間孤零零的農舍前見到一位老嫗躺在自家門口,肚子被剖開,雙手雙腳都被砍斷,丟棄在她身邊。他和任待燕曾經討論過,並且向其他人解釋:番子們就是想要給人絕望與恐懼。部下們都懂,戰爭中,制造恐懼也是一種策略。可番子的暴行不僅沒有打消,反而激勵起奇台將士如浪潮洶湧般的殺戮的欲望。

戰況變了。趙子驥和步軍一動,弓箭手就必須停止齊射——他們變成了壓陣的後隊。弓箭手會把任何突圍而出的番子——不論是撲向弓箭手,還是向南奔逃——一一射死。

水上無路可逃,番子不會遊泳,而且江面上還有任待燕的水軍。水軍來得正是時候,天一亮就趕到戰場,他們撞擊阿爾泰軍的小船,使用弓箭點燃番子船只,大開殺戒——自己也承擔著傷亡,因為番子無論如何都會死戰到底。

平心而論,阿爾泰人的渡河計劃相當聰明。番子的求勝之道無非是制造恐懼和雷霆般的突然襲擊,以他們的水準而言,這個計劃的確聰明。可是光輝的奇台帝國在上千年的歷史裏見證了無數的戰爭與叛亂——並且把這些都寫了下來,而如今的第十二王朝仍然擁有將領,他們就在大江上,就在江岸旁。

趙子驥全神貫注,怒火中燒,他從隱蔽地點出來,帶領大軍沖下緩坡,沖向岸邊守衛渡口的第一批阿爾泰軍。

渡口根本守不住。番子們作戰勇猛,他們的勇氣不容否認。可是這次伏擊如此突然,如此出人意料,而且如此兇悍,番子們竟然毫無防備。即便是最勇敢的人也明白,死期將至,他們根本無力回天。

趙子驥的部隊沖入敵群,恰如一根滾木滾下山坡。他的部隊本來就是步軍,而番子擅長的是騎馬作戰。大江和濕漉漉的坡道則意味著番子根本無路可逃。

江面上,一些阿爾泰軍的小船穿過水軍封鎖,到達岸邊,船上士兵奮力地跳下船來,投入戰鬥。趙子驥注意到時,弓箭部隊已經做出反應,他一點也不驚訝。箭矢飛過殺作一團的戰場,撲向那些下船沖向坡道的番子。戰馬也難逃一死,盡管趙子驥看見有些戰馬還在江灘上踢蹬。他不願意殺馬,可這是戰爭,戰爭一定是殘忍的,不然還能怎樣?

趙子驥用盾牌格開一記進攻,盾牌一歪,那一刀就被貼著盾牌帶上一邊。他向側面揮出一刀,直取敵人下盤,吃進當面之敵的大腿裏,一直砍到骨頭上。那番子大張著嘴,一臉痛苦地跌進爛泥裏。趙子驥擡起戰靴,狠狠一腳踢上那人的腦袋,繼續向江邊邁進。

在東邊,在大江北岸,阿爾泰人的都元帥完顏正在喝酒。每次打仗他都要喝酒,只是這一回他喝得比往常早一些,也多一些。他用的是弟弟做的骷髏酒杯。他對旁人說,這樣做是為了紀念弟弟。

在冰冷的細雨中,天漸漸亮了。完顏待在潮濕的氈包外面,一宿沒睡。他在等一個信號。他知道,消息從西面傳來需要花上一段時間,可他沒法安然入睡,這一仗讓他心神焦慮,怒氣沖沖。這一仗簡直跟圍城作戰一樣糟糕。要造船,還要耐心等待。

大江太寬了,寬得即便是在晴天也難以望到對岸,而在今早這樣的雨霧天氣裏,你得坐船湊到跟前,才能對南岸的動靜有所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