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避難所 第十五章 修道院(第3/6頁)

“你去過這裏的圖書館嗎?”見我搖頭後,他說,“一起來吧,那真讓人嘆為觀止,我想你的院長叔父不會反對你去的。”

我一方面對圖書館感到好奇,一方面也不想立即回到冷清的客房,便毫不遲疑地跟他走了。

圖書館很美,屋頂很高,向上飛騰的哥德式拱肋在拱頂交會。一整面窗戶嵌在柱子間,照得館內十分明亮。那些窗戶大部分是透明的,不過也有些是看似樣式簡單的彩繪玻璃,繪有寓言故事的圖像。我輕手輕腳走過埋頭苦讀的修士旁邊,停下來欣賞一幅聖家族逃往埃及的圖像。

有些書架就像常見的那樣,圖書一本貼一本排列著。有些書架上的書則平放著,以保護年代久遠的封面,甚至還有一些玻璃門書架,裏面裝著數卷羊皮紙文稿。整體而言,圖書館有種寧靜的興奮,仿佛這些珍貴的藏書都在封面下無聲高歌。我帶著受到撫慰的心情離開圖書館,和安塞姆神父慢慢走過主庭院。

我再次感謝他前一晚的協助,但他聳肩,要我別客氣:“那沒什麽,孩子。希望你丈夫今天會好一點。”

“我也希望。”我說,但我不想多談這個話題,便問他,“什麽是聖體朝拜?昨晚你說要去做的那件事。”

“你不是天主教徒?”他驚訝地問,“啊,我忘了,你是英國人,當然不是天主教徒,我猜你是新教徒吧。”

“說到信仰,我不確定自己應該歸在哪一邊。不過嚴格說來,我想至少算是天主教徒。”

“嚴格說來?”他平順的眉毛驚訝地挑起。我遲疑了一會兒,有了貝恩神父的經驗以後,我特別謹慎,不過眼前這人應該不會在我面前揮舞十字架。

“這個嘛。”我說,彎腰拔起石板間的一小根雜草,“我受過洗。但我父母在我五歲時便去世了,之後我便和叔叔同住。蘭姆叔叔是……”我停了下來,想起蘭姆叔叔對知識狼吞虎咽的胃口,還有他令人津津樂道的對所有宗教的客觀譏諷,他認為宗教不過是區分不同文化的標記。“嗯,說到信仰,我想他什麽都是,也什麽都不是。他全都知道,但全都不信,所以從未加強我的宗教訓練。而我的……第一任丈夫是天主教徒,但恐怕也不是非常虔誠。所以我想我更像異教徒。”我下了結論。

我謹慎地看著他,但他不僅沒被我這番自白嚇到,還真心笑了出來。“什麽都是,也什麽都不是。”他說,咀嚼著這段話,“我非常喜歡這個說法。不過至於你嘛,我想恐怕不是他這種情形。一旦成為聖母教會的一分子,你就永遠是她的孩子。不論你對信仰的了解有多淺,你跟我們的聖父教宗都一樣是天主教徒。”他望向天空。雲層密布,但教堂附近赤楊樹林的葉片都悄然不動。

“風停了。我要去散個步,呼吸新鮮空氣,讓頭腦清醒一點。要不要一起來?你需要吹吹風,運動一下,我或許也可以邊走邊告訴你一些聖體朝拜的儀式,讓此行有些靈性滋養。”

“一舉三得?”我淡淡地說。雖然風很大,不過一想到可以吹風,便覺得難以抗拒。我毫不遲疑地去拿鬥篷。

他帶我走過禮拜堂幽暗寧靜的入口,望著室內的雕像低頭祈禱,然後帶我走過回廊,來到花園外圍。

到了這裏,無須再擔心會打擾到禮拜堂內的修士後,他說:“朝拜的概念很簡單。你記得《聖經》裏客西馬尼園的故事嗎?耶穌在園內等著受審和上十字架,他的門徒本來應該陪他,卻全睡著了。”

“噢。”我立刻明白了整個概念,“然後他說:‘你們竟不能同我醒寤一個時辰嗎?’所以你們這麽做,是為了同他醒寤一個時辰,作為補償。”我喜歡這個概念,禮拜堂的幽暗瞬間變得重要且撫慰人心。

“是的,夫人,就這麽簡單。我們輪流守望,從不把聖壇上的聖體獨自留在這裏。”

“保持清醒不會很難嗎?還是您都在晚上守夜?”我好奇地問。

他點頭,一陣微風拂起他如絲的棕發。他光禿的頭頂需要補剃一下,冒出來的短毛覆了一層,有如青苔。“守護聖體的人各自選擇最適合自己的時間。我的話,是深夜兩點。”他看我一眼,遲疑一下,似乎正在思考我對接下來的話會有何反應。

“對我來說,那個時間……”他停頓,“仿佛時間都停了。體內的情緒、血液、火氣和水汽等構成人體的成分,似乎立即融成了一體。”他微笑。他牙齒有點不整齊,這是他幾近完美的外表唯一的瑕疵。

“或者說,似乎這些東西全一起停了。我常想,會不會那個時刻,就如同出生或死亡的那一刻。我知道那一刻對每個男人而言都是不同的……我想,對女人也是。”他補充道,禮貌地對我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