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避難所 第十五章 修道院(第2/6頁)

“我想,就是那東西害我做夢的。我夢見自己被人鞭打。”他聳肩,喝了口水,把杯子遞給我,“我需要烈一點的東西,如果有的話。”

我們的訪客仿佛接到了指令,走進門來,一手拿著一壺酒,另一只手拿著一小瓶罌粟糖漿。“酒或鴉片?你可以選擇用什麽方式昏迷。”他舉起兩只手,微笑著問詹米。

“我選酒,謝謝。今晚我做太多夢了。”詹米回答,嘴歪向一邊笑著。他慢慢啜酒,修士幫我換掉染紅的繃帶,在傷口抹上天然的金盞花藥膏。等我安頓好詹米,把他的背牢牢撐住,拉好被子,讓他重新入睡,修士才離開。

他經過床邊時,彎腰在詹米頭上畫一個十字架:“好好休息。”

“謝謝,神父。”詹米疲倦地回答,顯然已經快要入睡了。我看詹米到早晨之前都不會再需要我,便輕碰他肩膀道別,跟著修士走到走廊。

“謝謝,非常感激您的協助。”

教士優雅地揮手,表示不用謝:“我很高興能幫上忙。”我發現他英語流暢,雖然微微帶點法國腔,“聽見他尖叫的時候,我正好經過客房,要去聖伊萊斯禮拜堂。”

想到他的尖叫聲,我心裏縮了一下。那聲音如此粗啞可怕,我希望日後不會再聽到。我朝走廊盡頭的窗戶看了一眼,還沒有破曉的跡象。

“去禮拜堂?”我驚訝地說,“我以為晨經是在主堂誦念。即使不在那裏,現在顯然也太早了。”

這位方濟會修士露出微笑。他很年輕,還在而立之年,但柔順的棕發間有已幾根灰發。他頭發很短,頭頂剃光,棕色胡子修剪齊整,剛好掠過袍服翻領的上方。“誦念晨經的話,現在是太早。我去禮拜堂,是為了朝拜聖體,這時刻由我輪值。”他回望詹米房內一眼,蠟燭鐘正燒到兩點半的標記。

“我遲到了很久,巴托洛修士一定困了。”他舉起手,對我畫十字架,穿著涼鞋的腳步一轉,就穿過走廊盡頭推門走開,我甚至來不及回神問他名字。

我走回房裏,彎身查看詹米。他已經入眠,呼吸很淺,眉頭微蹙。我手指試探地輕輕撫過他的頭發。他眉間放松了一點,但又立即皺起。我嘆口氣,把毯子塞好。

到了早上,我感覺好多了,但詹米經過一晚的折騰,不但眼窩深陷,而且不時反胃。有人建議他早餐吃摻酒的粥或清淡的湯,他斷然拒絕,而當我伸手檢查他手上的包紮時,他竟突然發起脾氣。

“拜托,克萊爾,可以別管我嗎?我不想一直被戳來戳去!”

他抽回手,滿臉怒氣。我不發一語,轉身走開,開始整理桌上各種瓶瓶罐罐的醫療用品。我把東西依照功能分成幾小堆:舒緩用的金盞花藥膏和白楊膏,泡茶用的柳樹皮、櫻桃樹皮和甘菊,消毒用的金絲桃、大蒜和西洋蓍草。

“克萊爾。”我轉身,看到他坐在床上,望著我羞愧地微笑,“對不起,外鄉人。我的腸胃一直絞痛,今天早上我的脾氣太差了。我實在不該對你大吼大叫。可以原諒我嗎?”

我迅速走到他身邊,輕輕擁抱他:“沒什麽原不原諒的。不過你剛說什麽,腸胃絞痛?”這不是我第一次想到,親密和愛情並不是同義詞。

他表情扭曲,微微前彎抱住肚子:“我是說,請你讓我獨處一下。可以嗎?”我慌慌張張地照他的要求離開了,接著便去尋覓自己的早餐。

稍後從食堂回來的路上,我看見一個黑袍修士莊嚴的身影正穿越庭院走向回廊。我加快腳步,追上他。“神父!”我喊道,他轉過身來,一看見我便露出微笑。

“早安,弗雷澤夫人,沒有稱呼錯吧?你丈夫今天早上安好嗎?”

“好多了。”我說,希望如此,“我想再次感謝您昨晚的幫助。昨晚我還來不及問怎麽稱呼您,您就離開了。”

他一手放在胸口,對我鞠躬,清澈的淡褐色眼睛閃爍著光芒。“我是弗朗索瓦·安塞姆·梅裏柯·達瑪納,夫人。應該說這是我出生時的名字,現在大家都只叫我安塞姆神父。”

“內心喜樂的安塞姆?”我笑著問。

他聳聳肩,全然的法國人動作,數百年不變。“盡力吧。”他說,嘴角嘲諷地牽動著。

“我不想耽擱您太久,只是想謝謝您的幫忙。”我說,朝回廊望一眼。

“你一點也沒耽擱我,夫人。事實上,我正蓄意拖延工作,罪惡地沉浸在遊手好閑裏。”

“你的工作是?”我好奇地問。這人顯然是修道院的客人,他穿著方濟會的黑袍,在一群身著褐色袍服的本篤會修士間,就像墨點一樣顯眼。一開始接待我們的神父波利多爾修士說,這裏有好幾個這樣的客人。這些人大多是學者,來這修道院鼎鼎大名的圖書館參閱藏書。安塞姆看來也是其中之一。他這些月來都忙於翻譯希羅多德的幾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