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找到

1

我把自己的故事一路說到了底,且很滿意。只有好上帝才會把最好的留在最後(我放下我的表以作押注),到處都是怪物、奇跡和遠航。我現在可以擱筆了,停下來,讓疲倦的手休息一下(盡管,可能不會永遠休息下去;這只講故事的手擁有自己的意志,並且勢頭不減、永無停歇)。我可以把眼睛閉上,不再觀望中世界和所有掩藏在其後的物事。但是你們中的有些人一日無新鮮事可聽就會老大不情願。你們嚴酷無情,目標明確,無論事實證明了多少遍,依然不肯相信過程帶來的樂趣遠遠高於那所謂的結果。你們是不幸的人,依然孜孜不倦地求愛圖歡,哪怕下賤的噴射終將終結歡愛(所謂高潮,畢竟,是上帝告知我們一切終結的方式,至少就目前而言是這樣的,然後就該倒頭睡去)。你們是殘酷的人,否認灰港①『注:灰港GreyHavens,托爾金的《指環王》中曾經提到,指前往永生之地的中轉站。』的存在,但那是疲倦的主人公們前去休憩的地方。你們說,你們想知道事情到底怎麽樣了。你們說,你們想要跟著羅蘭走進塔裏;你們說,這才是你們掏錢買書的原因,是你們前來觀賞的大戲。

我希望你們中的大部分能了解更多。需要更多。我希望你們來聽這個故事,而不是一頁一頁把書啃光。要想知道結局,你盡可以把書翻到最後一頁看看上面寫了什麽。但結局是無情的。一個結局就是一扇無人(哪怕是曼尼人)能打開的門。我寫了很多,但大多只是出於同一個原由:早上離開臥室前要套上褲子——因為這是這個國家的風俗。

所以,我親愛的忠實讀者,我要告訴你的是:你可以在這裏止步了。你可以讓最後的記憶停留在埃蒂、蘇珊娜和傑克重逢的場景中,他們聆聽著“多美的孩子”的歌聲,再一次初次相逢。你還可以因為奧伊——或許這次看來更像是狗,只不過有長長的脖子和稀罕的金邊眼圈,偶爾吠叫,聽來就像是古怪的言語——遲早也會融入他們中間而心滿意足。那畫面真美好啊,不是嗎?我認為是的。美好得幾近幸福,並直到永遠。就像埃蒂說的那樣:幾乎可與官方發言媲美。

如果你繼續,必將失望,也許甚至還會心碎。我的腰間掛著一把鑰匙,但它也只能打開一扇門、最後那扇標著

附圖:P676

的門。門後有什麽?不管是什麽,都無法改善您的感情生活,也無法讓你的禿頂重新生發,更無法為您延壽五年(恐怕十五分鐘也不行)。沒有所謂大團圓的結局。我從來沒有讀到過一個能與“從前哪,”這一開頭相稱的結局。

結局是無情的。

結局只是再見的另一種說法。

2

你還要繼續嗎?

很好,那就來吧。(聽見我的嘆息了嗎?)這裏就是黑暗塔,在末世界的盡頭。看吧,我求你了。

好好看看。

這裏是夕陽下的黑暗塔。

3

他帶著奇特之極的熟悉感覺走向它;那感覺就是蘇珊娜和埃蒂所說的似曾相識。

坎-卡無蕊的玫瑰花在他面前讓出一條小路,徑直通向黑暗塔,花杯深處金燦燦的蕊心紛紛注視著他,如同無數只眼睛。當他走向灰黑色的塔身時,羅蘭感到自己開始從一生所在的世界中失足滑離。他高呼了朋友和愛人們的名姓,正如他一直以來所承諾的;在暮色中呼喊他們,全力以赴,因為他已不需要再保存體力以抵禦黑暗塔的拖曳了。最終,把自身呈上是他一生中最大的解脫。

他呼喚著戰友和愛人的名字,然而,盡管聲聲都來自他心底,卻仿佛聲聲都和他的軀體無關。他的聲音在空氣中遠播,飛向漸次暗紅的地平線,一聲接著一聲,一個名姓接著一個名姓。他高喊埃迪和蘇珊娜。高喊傑克,最後也呼喊出自己的名字。當最後的回響漸漸止息,猶如應答一般,威嚴的號角聲響起來,那聲音並非來自高塔,而是來自如地毯般圍繞著他的玫瑰。號角聲就是玫瑰的話語,如迎接君王般歡呼他的到來。

在我的夢裏,號角總是我自己的,他心想。我早該明白的,因為我的號角早已遺失,那是在界礫口山和庫斯伯特在一起時。

上空也傳來一句耳語:本該是三秒鐘就解決的事,只需彎下腰撿起號角。即便身處濃煙和死亡之中。三秒鐘。時間,羅蘭——它總是回到那裏。

他想,那是光束的聲音——他們合力救出的光束。表達感激只是白費口舌,現在說這些對他還有什麽意義呢?他想起布朗寧的一句詩:品味逝去光陰,拔亂一切反正。

在距離塔基鬼木大門十步遠的地方,羅蘭停下了腳步,靜待玫瑰之聲——以示歡迎的號角聲——完全平息。似曾相識的感覺依然那麽強烈,好像他以前就來過這裏。當然了,他當然是來過的,在千千萬萬個先兆般的夢中。他擡頭望向陽台,血王曾羈留在那裏,千方百計想要違抗卡的意志絕了他的路。就在那裏,放著裝有鬼飛球的板條箱(看來,老瘋子到底是沒有其他武器),他看到其上大約六英尺的半空中有一雙猩紅的眼睛,在暗黑的天色裏孤零零懸浮著,帶著永恒的仇恨俯視著他。眼底上,細索的眼神經(夕陽余暉中,血絲仿佛被染成了橙紅色)的末梢戛然止於空中。槍俠揣測著,血王的雙目將在那裏懸浮到永遠,望著無主的坎-卡無蕊;而眼睛的主人已經聽隨派屈克的橡皮擦、以及魔力附身般的畫家之眼的旨意遠去了。更有可能的是,那軀體已經被打發到眾世界之間的空間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