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神會之地的白域丹底羅 第六章 派屈克·丹維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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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邊沒有槍。晚餐後他們回起居室時,喬堅持讓她坐在“懶骨頭”裏,因而她把左輪放在了椅子邊堆雜志的小桌上,並且先轉輪倒出了子彈。子彈現在就在她的口袋裏。

蘇珊娜一把扯開洗手間的房門,用手撐著快步往起居室裏趕。羅蘭躺倒在電視機櫃和沙發中間的地板上,臉孔已成可怕的醬紫色。他抓撓著自己的喉嚨,卻還在笑個不停。他們的主人正站在他身後,而她第一眼瞧見的就是他的頭發——原本及肩的幼細白發——已經近乎全黑了。眼肩、嘴邊的皺紋也仿佛被抹去了。現在的喬·柯林斯不止是年輕了十歲,而是二十歲、乃至三十歲。

狗娘養的。

狗娘養的吸血鬼混蛋。

奧伊沖上去,咬住喬的左腿膝上的肉死死不放。“二十五,六十四,十九,飛啊!”喬興高采烈地高喊著,一腳踢出去,現在的身手活像歌舞明星弗萊德·愛斯泰爾般敏捷。奧伊被踢飛了,重重地撞在墻壁上,把一張“上帝祝福我們的家”的裝飾板震落在地。喬又轉身面對羅蘭。

“我想的是,”他說,“女人需要性總得有個理由。”喬擡起一只腳,壓在羅蘭的胸上——像個得意洋洋的獵人踩著戰利品,蘇珊娜是這麽覺得的。“男人麽,從另一方面來說,只需要一個地方!乒!”他眨巴一下眼睛,“所謂性,就是說上帝給了男人一只腦袋和一根雞巴,但得有足夠的血——”

他一點兒沒聽到她靠近,也沒注意到她奮力坐進“懶骨頭”裏,以便爭取足夠的高度;他全神貫注於自己的一言一行。蘇珊娜憤怒舉拳,先舉至右肩高,再傾盡全力砸出去。拳頭不止打中了喬的腦袋,力道之大也足以將他打倒在地。她打中了硬硬的頭骨,因而自己的手也生生地疼。

喬站不穩了,蹌蹌往旁錯步,雙手揮舞著想要保持平衡,還瞪著她。這時候他的上嘴唇向上咧著,露出後面的牙齒——完全是正常人的牙齒,那又是為什麽呢?他不是那類靠血而生的吸血鬼。畢竟,這裏是神會之地。除了那兩排牙齒,喬的整張臉孔也已發生了劇變:越來越黑暗、越來越緊縮,眨眼間不再像人類。儼然是個變態小醜的臉孔。

“你!”他剛一開口,還沒來得及有下文,奧伊一個箭步沖了上去。這一次,貉獺沒必要用牙去咬,因為這位好客的主人此時還在趔趔趄趄。奧伊蹲伏在這東西的腳後跟,於是,丹底羅就被絆倒了,當腦袋砸在地上時,他嘴裏的所有詛咒一下子停止了。要不是舒適宜人的碎布地毯蓋住了硬木,這一擊恐怕就能了結了他。倒地之後,他立刻強忍著頭暈目眩,逼迫自己坐起來,醉酒一般恍惚四顧。

蘇珊娜跪到羅蘭身邊,他正想費力坐起來,但情況不妙。她一把抓住他那把左輪的槍把,但就在即將拔槍而出的前一瞬間,他攥住了她的手腕。本能,顯然是,這當然是理所應當的反應,但蘇珊娜看著丹底羅的身影壓過來,不禁驚慌萬分。

“你這個臭婆娘,我要教訓教訓你打斷一個男人的——”

“羅蘭,松手!”她尖叫起來,他才松了手。

丹底羅的身影低了下來,也就是說,他想撲向她,壓住兩人之間的那把槍,但蘇珊娜可是個快槍手。她就地一翻,讓他撲倒在羅蘭身上。蘇珊娜聽見備受折磨的低吼,原本憋氣窒息的槍俠終於又喘了上來。她用一只胳膊撐住自己,氣息沉重起伏地把槍對準了那個——那個人的衣服底下正發生什麽怪異的變形。丹底羅舉起雙手,手裏空空。當然是空空的,他不習慣用雙手去殺人。就在他舉手的時候,面孔上的五官開始往一處聚集,變成越來越浮表的東西——根本不再是人類的容顏,而是野獸皮毛、或某種昆蟲甲殼上的斑紋。

“住手!”他喊叫的聲音也隨之降低了音律,變成類如蟬鳴的嗡嗡叫。“我想要告訴你大主教和唱詩班女孩的事兒。”

“聽到了。”她說著,連發兩槍,一顆子彈緊跟著另一顆射入他的腦子,位置剛好在先前那只右眼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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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蘭掙紮著站了起來。頭發亂亂地糾結在腫脹的臉側。她想拉住他的手,卻被他甩開了,獨自跌跌撞撞地朝小木屋的前門走去,現在,蘇珊娜發現那扇門竟是黢黑破爛。她還看到地毯上有食物的碎屑,墻上有一大攤水漬。之前的她看到這些了嗎?那麽,敬愛的天主啊,剛才他們吃下肚子的美餐到底是什麽?她決計無論如何不要去打探清楚,只有這樣才不會惡心到自己。只要那些不是毒藥,就好。

薊犁的羅蘭拉開了門。狂風從指縫間肆虐闖入,隨後將門板“乓”一聲撞上墻。他蹣跚著走進呼嘯的暴風雪裏,雙手搭在膝頭,彎下腰吐了起來。她看著他翻江倒海般嘔吐,汙物又被風卷進了黑暗中。等羅蘭走回屋裏時,他的襯衫、臉頰上都落上了一圈雪花。屋子裏熱得很;丹底羅還在他們面前藏匿了什麽,此時全都昭然若揭。她先前看到的自動調溫器——和她紐約公寓裏的霍尼韋爾牌沒啥區別——仍然安在墻上。她走過去查看。溫度已被旋到最大值,超過了華氏八十五度。她用指尖將溫度旋鈕調到七十度的位置,再轉身審視整個房間。壁爐比他們剛才看到的大了兩倍,裏面堆滿了木頭,火光熊熊,活像鍋爐房。眼下,她拿這堆火毫無辦法,好在它最終總會弱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