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神會之地的白域丹底羅 第四章 獸皮(第3/7頁)

此外,這個早上一點兒風也沒有。

底下的山谷草地裏躺著近乎一半的鹿。剩下的鹿群全都向左而去,順著溪流往山下狂奔而去,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一片柳樹林裏。最後一只,是剛滿一歲的小公鹿,徑直朝她跑來。蘇珊娜也不想費事從身旁放子彈的鹿皮袋裏取出新的裝進槍裏,而是取了一只歐麗莎,她的手自動地瞄準遲鈍的小鹿的要害部位。

“麗莎!”她高呼一聲,擲了出去。盤子貼著草地飛出,在滑翔中略略上升,發出特有的怪嘯聲。盤子切中奔跑中的小鹿的脖子中部。鮮血呈圓環狀飛湧出來,黑黑的襯著白色天空。即便屠夫的快刀也不可能完成如此幹脆的切口。小公鹿甚至繼續跑了幾步,沒留意自己已經沒了腦袋,隨著心臟最後猛烈的五六下跳動,鹿血從脖頸裏噴湧出來。接著,它才前腿抻開地沖向地面,倒地之處距離蘇珊娜的藏身之地只有十碼遠,幹枯的黃草地眨眼間就被鮮血染成了亮紅色。

可悲可嘆的前一夜就此被拋之腦後。麻木感終於從她的手指和腳趾間消失了。現在她的心中已無悲苦,也無失落,更沒有恐懼。在那一瞬間,她恰是卡塑造出的那個蘇珊娜。槍火和公鹿鮮血的氣味混雜在一起有點苦澀;這也是世界上最甜美的香氣。

用兩條斷腿站立著,羅蘭的手槍還握在她的右手裏,蘇珊娜張開雙臂,舉向天空。隨後她叫出聲來。沒有言辭,也不可能有。在最偉大的勝利時刻,我們通常不善言辭。

4

羅蘭堅持他們要吃一頓盛大的早餐,她卻不同意,說冰冷的玉米燉牛肉嚼起來不比冰渣子好多少。根據羅蘭那塊精美絕倫的懷表,那天下午兩點——換句話說,也就是冷雨穩穩開始落下時——她變得高興起來。她從未幹過像這天那樣繁重的體力活,一天還沒結束。羅蘭一直在她身邊,盡管咳得越發兇了,但他還能配合她的速度。她得空時(也就是匆匆吃午餐時,烤鹿肉排美味無比)就思忖他怎麽會變成這副怪樣子——這樣反常。一路相伴跋涉而行,經歷了那麽多險情,可她還是沒能把他看穿。別提看穿,可能連一半都沒看透。她見過他笑、他哭、他殺人、他舞蹈和熟睡的樣子,甚至見過他脫下褲子蹲在灌木叢後面,屁股擱在他所稱的悠閑之木上。她從未和他像女人跟男人在一起時那樣睡過,但她自認為已看過他在各種情形下的樣子,可是……不。仍然沒有看穿。

“在我聽起來,你的咳嗽越來越像是肺炎了。”蘇珊娜說這話的時候,雨才下了沒多久。他們還在忙碌,用羅蘭的話來說,他們這一天的活兒叫作“阿揾-釓”:搬運搏殺的死鹿,並準備把它們制成別的東西。

“你不用擔心我。”羅蘭說,“我有可以治病的東西。”

“說真的?”她面露懷疑。

“是啊。就是這些,我從來沒把它們丟了。”他伸手探進口袋,隨後攤開一手掌的阿司匹林藥片給她看。她認為他的表情儼然是種崇敬,難道不是嗎?他把命都托付給了這些小圓片,用他的話來說就是“阿司丁”。阿司丁,頭什麽孢。

他倆把捕殺到的死鹿搬上豪華出租車的後廂裏,再把車拉到溪流邊。來回運了三次。隨後,他們把鹿屍堆放起來,羅蘭把一歲大的幼鹿頭小心地擺放在屍堆的最上面,鹿頭在那裏仿佛瞪著雙眼看著他們。

“你想要幹什麽呢?”蘇珊娜問道,帶著黛塔·沃克的口氣。

“我們需要一切可以弄到的大腦。”羅蘭答,又用拳頭捂著口幹咳了一通。“這活兒幹起來有點臟,但很快就好,而且很有用。”

5

當他們把所有鹿屍都堆放在冰封小溪旁之後(“我們至少不需要擔心蒼蠅亂飛了。”羅蘭說),槍俠去撿死木頭了。蘇珊娜不禁開始期待營火,但是前夜那折磨人的渴望已經不復存在了。今天她一直幹得很起勁,至少眼下如此,幹活起碼會讓身子暖和起來,那就舒服多了。她企圖去記住那份深沉的絕望,記住寒冷是怎樣潛入身心、把骨頭變成玻璃的,可她發現自己記不住。因為身體總有辦法忘卻最惡劣的體驗,她斟酌後得出這樣的結論,缺少肉體的配合,大腦所有的不過是像快照式的回憶。

在四處搜集木頭之前,羅蘭仔細勘察了冰封小溪畔的土壤,並掘下一小塊石頭。他把石頭遞給她,蘇珊娜用大拇指的指肚摩挲那水滑的乳白色表面。“石英?”她問,但她自己也覺得不是。沒把握。

“我不知道你說的詞兒,蘇珊娜。我們叫它矽石:這能制造一些原始的工具,但大多很有用:斧頭、小刀、叉子、刮刀。我們就需要刮刀。至少還需要一把手錘。”

“我知道我們會用得上刮刀,但要錘子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