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神會之地的白域丹底羅 第四章 獸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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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不止是熬過了一兩個不生火的寒夜,而是整整三夜。最後一夜成為蘇珊娜一生中最漫長、最苦不堪言的十二小時。難道這一夜比埃蒂去世的那夜更難熬嗎?她不禁自問,你真的會承認這比清醒地坐在那些宿舍房裏、意識到自己的將來也將這樣躺著死去而更難熬嗎?難道要比擦洗他的臉、他的手、他的足更難熬嗎?那不就是把他的這一切從大地上洗去嗎?

是的。是比那一夜更糟糕。當她敢於承認之後,不禁痛恨起自己,並決定以後絕不向外人吐露這一點,可昨夜凍徹肌骨、無休無止的天寒地凍真的遠比那一夜難熬啊。每當從雪原吹來東南向的輕風,她就開始懼怕,哪怕每一絲輕若呼氣的氣流。認識到肉體的不適竟會如此輕而易舉地控制住精神,她覺得很可怕,甚而感到出奇的羞恥;這種操控從地面上的物事開始,像毒氣一樣向外擴張,直至接管了你的活動場所裏的萬事萬物。悲傷呢?失落呢?當你感到寒冷長驅直入,從你的手指和腳趾尖往體內滲透,直至凍住那該死的鼻子之後,悲傷和失落又能往哪裏逃呢?往大腦,這麽說您是否滿意?也逃向心田。寒冷緊緊攫住一切時,悲傷和失落只不過是兩個詞,別的啥也不是。哦,不,甚至還不能這麽說。它們只不過是聲音。當你坐在星空下,渾身篩糠般顫抖不已,等待仿佛永遠不會到來的清晨時,它們不過是一些無意義的噪音。

雪上加霜的是,他們明明很清楚:生火的材料俯拾皆是,因為他們已經走到了羅蘭所稱的“雪下”之地,也就是長有鮮活植物的土地。一個接一個的長長緩坡上本是青草蔥蔥(現在,大部分草地都因積雪而亡),淺淺的小山谷裏尚且可見孤零零站立的樹木,還有一條條結冰的小溪。早些時候,在日光底下,羅蘭指出冰面上的數個小洞,並告訴她,那都是鹿留下的。同樣,他還指出小堆的動物糞便。在日光下看到這些東西還蠻有趣的,甚至令人充滿希望。但在仿佛無盡的夜裏,聽著她自己的牙齒不住地、規律地顫抖,那些東西就什麽意義都沒有了。埃蒂沒有意義。傑克,也沒有。黑暗塔,也沒有,甚至他們前幾夜出了城堡小鎮後點燃的熊熊篝火都毫無意義。她記得火焰的模樣,但通體暖烘烘、乃至滲出一層細密汗珠子的感覺卻蕩然無存,無從想象。就好像有過一兩次瀕死體驗的人,匆匆見識過死後生活的閃亮瞬間之後,她只能說:那曾是多麽美妙。

羅蘭將她攬在懷裏,時不時幹咳一陣,嗓音極其嘶啞。蘇珊娜覺得他是病了,但這種念頭也不過是無力之舉。只有寒冷占據身心。

有一次——就在即將破曉的時分——她看到前方有橘色光芒旋舞,那是在雪原之後的方位。她問羅蘭是否了解那是什麽。她並不是真的感興趣,但聽到自己的聲音會讓她確信自己沒有死。至少,還沒死。

“我想應該是奇獸。”

“那、那是什、什麽?”她現在說什麽都結巴。

“我不知道該怎樣跟你解釋。”他說,“而且,其實也沒必要解釋。到時候你就會親眼看到了。現在,你要是願意聽一下,就會發現有什麽東西越來越近,越來越有趣。”

起先,她除了風聲之外什麽也聽不出來。接著,風聲漸弱,她的耳膜裏便收聽到腳下草地裏傳來窸窣聲響,就好像有人穿行在其間。隨後還有嘎吱嘎吱壓碎什麽的輕微聲響尾隨其後。蘇珊娜一下子就辨認出來了:那是蹄子叩在薄冰上,冰面碎裂,活水便鉆上了冰上世界。她也明白:三四天內就能穿上獸皮外套了,因為獸皮的主人們正在他們周圍喝水呢;可這種想法同樣顯得毫無意義。時間是無用的概念,因為你正呆呆坐在天寒地凍的黑夜裏,睡不著,渾身上下疼個不停。

她有沒有想過以前是否被凍著過?這話太滑稽了,不是嗎?

“莫俊德怎樣了?”她問,“他跟來了,你說對嗎?”

“是的。”

“他會和我們一樣感到冷嗎?”

“我不知道。”

“我快要撐不住了,羅蘭——我真的不行了。”

“你不用再撐了。馬上就是黎明了,我期待明天晚上可以生火過夜。”他又開始咳嗽,一只手握成空心拳頭擋在嘴前,咳完了再把手臂攬回到她肩背上。“等我們起來活動活動,你就會感覺好多了。而且,無論如何我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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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俊德和他們一樣凍得渾身僵硬,寒冷絲毫都不因他而減滅,但他身邊沒有伴侶。

他離他們近得足以聽到他倆的聲響,盡管還不是清楚的語句,而只是兩人的說話聲。他忍不住地渾身戰栗,便索性將頭埋在草叢裏,因為他害怕羅蘭那銳利的聽覺會捕捉到他牙齒打架的聲音。鐵路工人的短夾克制服已毫無用處;衣服裂成片片條條,根本沒法攏在身上,他把它扔了。離開城堡時,他的雙臂上也裹著衣物,很快也從肘部開始碎成一片一片,他把兩只袖筒扔進了老路旁的矮草叢裏,並伴以一聲惡毒的咒罵。但靴子還能穿,因為他已經會用長條草葉編成草繩,因而綁著繩子的靴子還不至於從腳掌上脫落。